文/边云波
编者按:本文摘选自边云波前辈所出新书《残年忆史:中国教会现代史片段剪辑》,该书内容包括边云波前辈对上世纪四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大陆教会史的回忆,其繁体版将在近期于海外出版,简体版可点击http://blog.sina.com.cn/u/5545830347浏览,也可直接点击下方原文链接浏览。
历史上的一些华人赞美诗歌
1940年代以前的诗歌大多译自外语,有的译文较好,但有的译文较为生硬。在那些年间,知识分子信主的不太多,而西方的宣道士对中国话也不太熟悉,所以翻译的词句好多地方都比较生硬。例如一首英语诗歌中的一句歌词是:“The burden of my heart rolled away”,意思是“我心中的重担都消逝了”,但有人却翻译为“我心中的重担都滚开了”。像这样生硬的翻译,大家唱来就会莫名其妙。
古典的赞美诗歌,有的曲调非常美好,感人至深,例如《圣哉,圣哉,圣哉》这首诗。1956年我在天津坐监期间,经常在主日早晨一般圣徒敬拜唱诗的时候,默默地哼唱这首诗歌的曲调(在监牢里不敢唱出词来)。同监狱里的另外两位原先互不认识的信徒,也断续地随声附和,轻声哼唱这首圣诗。我们就这样一起在主日清晨敬拜神。经过了几个主日以后,同牢房的一位姓傅的神父悄悄地对我说:“以前我对基督教很有反感,但你们的表现让我改变了对基督教的看法。”另外一些外语的诗歌,虽然词句翻译得并不十分恰当,但是调子却也能感动人。在19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有一次我在大街上听到一个商店里反复播放《平安夜》的乐曲,心里大受感动。因为多少年没有听到这首诗歌了,尽管是在街边的商店听到的,心里仍是很得安慰。它有属灵的能力,是有感染力的。
1900年代初期也有一些华人创作的诗歌,比如说有人用山东的民间曲调来歌唱诗篇23篇,到现在一直帮助着许多的人。1990年代初,我在天津应邀去参加一个韩国宣道同工们的聚会。他们的聚会是在一栋六层楼的最高层。我和我的妻子耀轩姊妹步行上楼的时候,远远地在楼道里就听见那些韩国同工们用汉语歌唱诗篇23篇,心中大受感动。
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出现了一系列华人创作汇编的诗歌集
(1)《圣徒心声》:里面大部分的诗歌是贾玉铭老牧师写词,再配上旧的圣诗的曲调。在1940年代至1950年代初,有很多青年人非常喜欢唱《圣徒心声》里的诗歌。
(2)《基督徒诗歌》:大都是王明道先生翻译的传统圣诗。这些诗歌陆续发表在《灵食季刊》上,后来编辑成册。
(3)《天人诗歌》:苏佐扬牧师创作汇编。其中相当多的诗歌是苏牧师配上曲调的一两节经文金句,在圣徒中广泛歌唱。这些经文诗歌唱起来容易上口,也容易记忆。当年广大信徒在监狱或强迫劳动改造中,常在心中默想或无声地歌唱这些经文诗歌,得到了很大帮助。
(4)《小群诗歌》:原为基督徒聚会处1930年代出版的第一本“暂编版”的诗歌,其中很多原是倪柝声弟兄的创作,后经过选择并加入同工们的创作,共收集了180首。诗歌本出版时,封面上印有“诗歌”二字,下端有“小群”两个小字,所以有人把这本“诗歌(暂编本)”叫做“小群诗歌”。其后在1952年六月初,上海福音书房出版了“诗歌(增订暂编本)”,共有1052首诗歌。其中有些诗歌的词句并不华丽,但含义很深,感人也很深。
(5)《灵粮诗歌》:赵世光牧师编辑。赵牧师布道和讲道时很重视唱诗,带领会众一起唱诗是他讲道的一部分,灵粮诗歌是他所教唱的许多诗歌汇集而成的。
(6)《圣徒新歌》:由贵州贵阳的信徒编辑出来,流行于中国西南一带。
(7)《西北诗抄》:这个诗本包括一些旧的传统的诗歌,还有一些张谷泉弟兄和西北灵工团的同工们写的新诗歌,在新疆、西北一带使用较多。
(8)《歌中的雅歌》:我在云南昆明灵光圣经学院教课的时候,学院原先有一本诗歌集,但其中一些歌词比较古旧或者唱得不顺口,所以我就把比较感动人的一些诗歌收集在一起,起名叫《歌中的雅歌》,其中大约有一百首诗歌,供学校里的弟兄姊妹们和一些教会的信徒使用。
(9)《经文诗歌》:王明道太太刘景文女士汇集而成,其中一些诗歌是她自己配的曲调。
从七十年代以来到现在﹐大陆各地所用的不同的诗歌本
(1)《赞美诗歌》:出于温州,新版有544首,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就有的。
(2)《大家歌唱》:共有1000首,出现于文化大革命以后,出处不清楚。
(3)《伯大尼歌声》:有370首,云南的弟兄编辑于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
(4)《圣徒诗歌》:由浙江的弟兄姊妹编辑印制。
(5)《迦南诗歌》:小敏创作,共一千五百多首。
(6)《颂赞圣诗》等其他诗歌甚多。
海外华人所用的一些比较传统的诗歌本
(1)《生命圣诗》:宣道出版社于1986年出版。编辑过程中,曾邀请多位圣乐家、神学家、资深的圣诗翻译者参与实际工作,包括滕近辉牧师、罗炳良博士、刘善言博士等人。
(2)《教会圣诗》:全本共有495首圣诗,被海外许多华人教会所采用。诗集大多选自美国各大教会常用的诗歌,也有一些华人圣徒的作品,但都有中英文互译的双语诗词。这一诗集的特点是词句通顺,译文既忠于原意,又力求有韵律,而且英文音节和中文字词都有相同的节奏。这是难能可贵并值得效法的。
(3)《圣徒诗歌》:由史伯诚弟兄和美国见证出版社编辑委员会编辑创作,共收集七百余首中英文对照的诗歌。
(4)《圣诗》:于力工牧师编译,约六百首。
比较新的诗歌本还有《天韵诗歌》《赞美之泉》等近期出现的各种诗歌。
诗歌的重要作用
有人说基督徒是一个喜欢唱诗的群体,无论是个人或集体,几乎有声或无声的诗歌总离不开我们。我的妻子耀轩姊妹,十几岁的时候在四川路过一个基督徒聚会的地方,听到里面在唱诗,心中大受感动便走了进去。那里的负责人是胡若愚教士,带她认罪悔改归向了基督。山东临淄一位姚姊妹说:她在信主前偶尔路过一个村庄,听见一个院墙里传来美妙感人的歌声,便不由自主地敲门进到他们中间,接受了救恩。2000年前后,巴黎一位张老弟兄曾经几次到巴黎旁边的里尔去开荒布道,但多次打听却没有找到一位华人信徒。后来有一次他来到一个华人居民区,当地居民仍是说不知道谁是基督徒,但却说一家新来的住户总爱唱歌,和其他人很不一样。张弟兄过去一问,果然是位信主的弟兄,双方都喜出望外。2000年代初我曾和他们二位交谈过,那时他们已经建立了里尔的华人教会了。
一般来说,诗歌因为具有音韵、节奏,所以便于记忆背诵。它的感染力往往也超过了散文和随笔。而基督徒的诗歌,更应由神而来,也当感人更深。令人一旦背诵,终生受益!
诗歌也便于互相勉励。前文中提到过苗树滋老人,在艰难时期给人寄一包农产品,里面夹着一首诗歌。帮助了许多人共同歌唱、共颂主恩、共同前进!
1945年底,我在陕西洋县刚开始传道的时候,又一次吐血,终日躺在床上静养。有一天晚上,听到远处走廊里有人独自唱诗,那是一位从农村到城里来办事的弟兄,他的调子并不准确,声音也并不优美,但是我觉得他是在用心灵和诚实歌唱,他的歌声深深地感动了我。有几句诗词是:“一心信靠我恩主,向前走,向前走,……跟主向前不退后,向前走!”他在远处歌唱,我在床上倾听,一句一句的“向前走,向前走……”就像印在我的心灵里面一样。我本想第二天见见这位弟兄,没想到他第二天一清早就回农村去了。我始终没和他见过面,但那句“向前走”却像印在我的心中一样。几十年来,经历过多少的艰难坎坷。每当试炼来到的时候,常是这句“向前走”帮助我继续前行!弟兄姊妹,你看诗歌对一个人的帮助,往往不是一时之间,而是一生之久的。我常常祷告神,愿神兴起今天真正属灵的诗歌作者来,超过前一代的人!
如果讲道前的启应诗歌让会众心灵已受感动,这样讲道的人就比较容易释放信息,帮助会众。如果讲道以后再唱一首合适的响应诗歌,就加强了感动的能力。如果讲道以前唱诗软弱无力,讲道以后唱诗有气无力,无形当中就削弱了讲道的能力。
所以我们唱诗不能因为曲调的优美而唱,也不能因为要挑动情绪而唱。我并不反对敬拜的时候使用一些音响乐器,如果使用乐器能够帮助弟兄姊妹更亲近主,这样很好。但请留意,人的情绪被挑动起来不一定是灵里爱主的心被挑旺起来。人的思想感情是一件事,灵里面与神相交是另外一件事。所以,思想、感情、意念可以有一些活泼,但我们必须自省:我们灵的深处是不是被触动了?是不是与神更加亲近了?我个人的领受是思想、意志、感情是受灵支配的,灵里面如果很刚强,思想、意志、感情这些问题就容易解决;如果灵里面枯干软弱,外面即或热闹,甚至弟兄姊妹一起聚餐联欢,吃得很好,说说笑笑也很欢畅,但灵里还是不能得到满足,不能得到供应。求神光照我们,让我们唱诗不仅是诗歌好听,激动我们的情绪,而是让我们灵里面受感动、受造就。求神让诗歌触动我们的心灵,使我们的灵命有长进。
浙江有一个老姊妹,大家叫她阿婆,她本不认识字,但后来能读圣经,也能把诗篇第150篇背诵着唱出来。那是她自己编着调子唱的,每唱一次就另有一个调子,她就是凭着自己的心灵歌唱。后来有人把她唱的诗篇第150篇录音,听到的人都很受感动。1980年代的初期,也有从香港传到大陆的一些赞美诗的录音,虽然是歌唱家唱的,也有音乐家伴奏,声音很美,非常“动听”,但是没有多少人“动心”。我们实在应该求主先感动我们,当我们用自己生命的经历,用自己对主的感恩、对主的爱来唱诗歌的时候,一定会得到众圣徒灵里的共鸣,在主里彼此激励,同受造就,同得益处。
曾经有一个聚会,因为当中有一位文学家,大家就说:“你写诗也挺好,演讲也挺好,请给我们朗诵一段诗篇或者你自己的作品好不好?”那位弟兄就给大家朗诵了诗篇23篇,朗诵的时候抑扬顿挫,很有节奏感,大家听得非常有兴致,读完以后大家就一同鼓掌。在那个聚会当中还有一位传道人,大家就说:“请神的仆人也给我们朗诵一段圣经好不好?”那位传道人好像是很勉强,当时就默默地祷告了一下,然后说:“既然大家有这个要求,我就也给大家背诵一下诗篇23篇吧。”这个传道人背诵23篇的时候,没有什么高低快慢、抑扬顿挫,也没有节奏技巧,但是他用心灵和诚实思念神和我们的关系,真好像牧人和羊群的关系,感念到神对我们的慈爱、恩典、恩惠、应许,他就背诵“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他背诵的时候,一句一句地带着自己的心灵感动,也一句一句地感动了会众,当他背诵到最后一句“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的时候,会众没有一个人鼓掌,但是有人在那里流泪。弟兄姊妹,从这里我们就看到我们在神面前学神的话应该怎么学,在神面前追求应当追求什么。
现代诗歌的评论
诗歌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要赞美神,让更多弟兄姊妹灵里得益处,所以我想只要内容是正确的,对大家就多少都有点帮助。但是毕竟也有些需要考虑的地方,下面谈谈我个人片面的看法,愿意和大家一同讨论。
有些诗歌没有音韵好像是散文。
我觉得有一些现代的赞美诗歌,既没有音韵,也没有节奏。诗歌没有韵,就不像是“歌”了,而且没有韵既不容易记忆,也不容易歌唱。所以诗歌最好有诗,有韵,也有节奏。中国近代的所谓白话诗,乃是起源于从外国翻译来的诗作。本来外文诗也都是有音韵、有音节规律的(参见滕近辉编译的《生命圣诗》和于力工编译的《圣诗》)。只是把外文诗译成中文诗,确实难于押韵,确实难于限定字数,于是一些文学家就译成了白话诗,既不顾音节多少,也不管是否押韵。逐渐地,中国自己的诗人写诗的时候,既不顾音韵,也不顾字数。华人信徒的诗歌作者,也因循这一习惯写诗、谱曲,创作出大量的“诗歌”。但是实际上,无韵难于成歌,无韵也唱不上口。所以还是有韵才更像是诗“歌”。
有些诗歌没有诗意如同白话文。
自古以来,无论中外,“诗”都有诗意。一切古代的名诗,初读起来就觉得不同于一般的叙述文学,让人感到诗句的字里行间含义非常深远,百读不厌,甚至把人引入一种反复思想、感人终生的境界。现代的赞美诗有一些也很上口,但是现代不少的赞美诗全篇都是大白话,缺少引人入胜、令人深思的诗句。这些诗歌的感动力,当然大多也就停留在肤浅的层面上了,实在可惜!愿今天的诗人,都有摩西和大卫那样为神摆上的心志,经过摩西和大卫那样的属灵旷野,写出今天的不朽诗篇!
有些诗集没有十架只有享受。
有些现代所写的新诗歌,整本诗集里面几乎很少提到十字架,很少提到为主吃苦,很少提到为主付代价,没有说怎样抵制罪恶,怎样放下世界上情欲的迷惑,怎样抵挡撒但的诡计,怎样在灵里面得胜,几乎整本诗集只有享受。从头到尾都是神会赐福、同在、帮助、施恩,但是歌词里面很少提到十字架。所以,我请弟兄姊妹看一看,你的教会、你的团契常唱的诗歌,有几首有十字架?有几首讲怎样传福音,甚至为了传福音有所牺牲、有所放弃,也在所不惜?也请大家想一想,大家差不多能背下来唱的诗歌里面,有几首讲如何更多爱神,有几首是愿意为主吃苦的?如果这些内容太少了,我建议弟兄姊妹多选一点这样舍己爱主、背负十架的诗歌。
在1940年代末,像《起来,我们走吧!》《举目向西展望》这样的诗歌很多。那时候的弟兄姊妹有很多人都作了吃苦的预备,但等到患难来临的时候,还免不了东倒西歪。现在的诗歌当中,要是没有十字架,没有奉献,没有为主吃苦这些内容,一旦末日必有的苦难来临的时候,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够在主的真道上站立得住。
有些人推崇某一个人写的诗歌,失之偏颇。
我听说国内有一些教会,只唱某一类诗歌,只唱某人所写的诗歌,除了这些诗歌以外其他的诗一概不唱,我觉得这未免有些狭隘。
有些人又完全否定某一个人所写的诗歌,也过于严苛。
我亲自见过这样一本书,评论一个年轻的姊妹写的诗歌。本来她写了很多的诗歌,也有很多人在唱。可是那本书的作者却认为这个姊妹所写的诗歌没有一首是好的,全部否定,我觉得这样的评论也似乎太严苛了吧?!
对未来诗歌的展望
华人教会需要有华人创作的圣诗
那些经过几百年存留下来的传统诗歌,是非常宝贵的,但那些毕竟不能是我们全部或大部分的诗歌。华人的教会需要有华人创作的圣诗,要符合现今圣徒灵命的要求,符合这个时代华人向普世宣道的需要。
传统诗歌需要重新翻译或编写
像先前所提到的《圣哉三一》,这样好的一首诗,可是现在的年轻人也许很难理解,如何能把“圣哉”这两个字翻译为现代的汉语,而不失起初的感动力,这真是一个问题。我自己也尝试过多少次,但总觉得自己的翻译不理想。传统的诗歌中有一些需要用现代的语文重新加以翻译或者编写,以便使我们,尤其是年青的一代,能够更容易懂得歌中的涵义,也能得到更多的造就。愿神兴起有恩赐的弟兄姊妹来担起这方面的重任。
诗歌的创作需要多数信徒的认同
现在有些人通过创作诗歌为主工作,当然很好。但是如果你所创作的诗歌,只有一部分信徒响应,或者是少数的一两个教会响应,甚或只在一个地区有人响应,那么还是需要考虑,要有大多数的信徒认同才好。“主啊我心爱你,现在爱你,永远爱你,任凭海枯石烂,主啊我心爱你!”这首诗歌可以说是延续了多少年,到现在唱起来还是那么感动人。“举目向西展望,广大禾场荒凉,主心日日忧伤,谁肯为我前往?”这样的诗歌经过了多少年,仍然很有属灵的生命力。我们实在需要这样能引起多数信徒灵里响应的诗歌。
诗歌的创作需要迎接更大的复兴
我们不能安于现状。现在好多的诗歌都只说主的恩典够我们用,主给我们福气,我们在这里唱诗真好,聚会也有神的同在,却很少说往外传福音的心志,也很少说我们要为主吃苦,背起十字架走主走过的窄路。历代开荒布道的传道人都写了一些很动人的诗歌,而现在我们确实需要写出这类同样感人的诗歌来。
求主兴起众多新一代的诗歌作者来
我觉得圣诗的创作要复兴,首先是求神先“创作”出一批有真正的属灵经历的圣诗作者来。任何写作都是这样:要想感动别人,首先自己要受感动。如果作者没有从心底向神发出赞美,怎能使别人向神发出赞美?如果作者没有从心底里说主为我死了我愿意为主活着,怎能激发别人爱主的心?如果作者没有在艰难的环境当中靠主得胜,所创作的圣诗也不能劝勉圣徒胜过危难。下面介绍两首诗歌的写作历程,供给有心创作圣诗的弟兄姊妹们参考,共同探讨。
(1)《主啊,我心爱你!》 [1]
有一段时间,赵君影牧师住在江苏一带传道,没有任何工资,完全凭着信心生活,从不向人诉说自己有什么经济缺乏。弟兄姊妹的自由奉献、馈赠多些,生活就好一些;奉献、馈赠少些,生活就差一些。有一次,另一个县城的教会请他去领几天的培灵布道会,赵君影牧师答应了。但是到会期临近的时候,当地教会却没有寄路费来。而且与此同时,他家里的粮食眼看着也要用尽了。赵牧师的妻子张性初是一位很爱主的姊妹,她问赵牧师说:“你要去传道的地方,日期已经很近了,没有路费,你知道吗?”
赵牧师说:“我知道。”
师母说:“家里粮食快吃完了,没有钱买粮食,你知道吗?”
赵牧师说:“我也知道。”
师母说:“那我们怎么办呢?”
赵牧师说:“我们没有办法,只有求告神了。”
两个人有时共同祷告,有时也分开个别地祷告。过了几天以后,赵师母就又来问赵牧师:“你祷告了几天了,神对你有感动没有?”
赵牧师说:“有感动。”
师母就问:“神对你的感动是什么?”
赵牧师说:“我不说。”
师母说:“你要是不说,我就说了。”
赵牧师说:“你说吧。”
师母说:“我们家还有一样东西没有献出来,就是我们结婚纪念的戒指,还没有奉献出来!”
赵牧师说:“我也是有这个感动,应当把它用在神的事工上。”
师母当时就责怪赵牧师说:“你既然有这样的感动,为什么你不早说呢?”
赵牧师说:“自从你和我结婚后,和我一起传道以来,你受尽了千辛万苦。现在我们唯一一个纪念品,就是这个戒指了。而且家里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也就是这个戒指。我怎么好意思说把这个戒指奉献出来呢?”
赵师母带着责备的口气说:“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一个弟兄为了服侍主的缘故,甘心情愿把所有的都完全献上,他的妻子就应该陪着自己的丈夫,一同走这条十字架的道路!”
所以,当时两个人就决定把那个戒指也献出来,拿出去典当。那天他们出去典当的时候,天下着小雨,赵师母也要跟着去。赵牧师说:“你不要去了。这个戒指典当以后,恐怕我们将来不会有钱再把它赎回来了,我怕你会难过的。”
赵师母说:“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一定要陪着你一起去典当它,这就是说明我们两个人是同心去典当的。将来,谁也不要埋怨谁。”
那一天下着小雨,两个人肩并着肩,打着一把雨伞,共同地走在一条泥泞的小路上,一同去典当这个戒指。赵牧师自己作见证说,当那位当铺的服务人员收了戒指,写当票(收据)的时候,他退了几步,靠着墙流下泪来,因为他想这个戒指是再也赎不回来了。
他们从当铺回家的时候,两个人仍是冒着小雨,肩并着肩打着一把雨伞,走在那条泥泞的小路上,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赵牧师心里很难过,想到服侍主以来,家人离弃他,朋友讥笑他,甚至还有信主的人反对、排斥他。他们夫妻经历了多少辛酸艰苦,现在又处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心情非常沉重。但是,他忽然想到,在加利利的海边,主耶稣曾经三次问彼得说:“你爱我比这些更深吗?”彼得的回答是:“主啊,是的。你知道我爱你。”这时他心里一亮,觉得应当像彼得那样,把一切献上,忠心走主的道路!想到这里,他重新得到了力量!
他们回家以后,便写下了一首诗歌。有人说是赵牧师写的,但是,也有人说这首诗歌是赵牧师和赵师母一起写的。这首诗就是感动了很多人的《主啊,我心爱你!》,歌词是:
我眼流泪,我心破碎,主啊,我心爱你!
或遭敌对,或遇误会,主啊,我心爱你!
衣不蔽体,食不充饥,主啊,我心爱你!
无处可栖,无势可依,主啊,我心爱你!
家人离弃,朋友嘲讥,主啊,我心爱你!
吞声忍气,默默受欺,主啊,我心爱你!
如醉如痴,无识无知,主啊,我心爱你!
终日如羊,被交于死,主啊,我心爱你!
【副歌】
主啊,我心爱你!现在爱你,永远爱你!
任凭海枯石烂,主啊,我心爱你!
这首诗歌,在1940年代末期,感动了很多青年信徒,我便是其中一个。我亲眼见到有许多的青年弟兄姊妹,唱着这首诗歌,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含着眼泪走向讲台的前面,跪在那里把自己奉献给神。我也知道有些人,唱着这首诗歌走向边疆,也有一些信徒,在监狱里面,虽然不能出声地歌唱,但在心灵里面默默地唱着这首诗歌,坚定自己的心志。
1996年3月12日我71周岁的那天到了美国洛杉矶。不意赵牧师也在洛杉矶,他已是90岁的高龄,病势已很沉重了。3月22日,我的时差刚倒过来,便由一位姊妹带着我和妻子耀轩一起去看望敬爱的赵君影牧师。当天的日记原文如下:
March 22Fri.
……早饭后……决定……与耀轩同去看赵君影牧师。找了半天,几费周折,终于找到。老人家初出医院,听力尚好,思维记忆犹可,但话语已不清楚了。我握着他的右手问他可还记得当年的情境。他用左手作写字状断续地说:你,诗。然后伸出大拇指向上指,说:好!我不禁泪下。……给他送了一盆花,给他的病房增加了些色彩。赵师母也是年事已高了,但尚能走动操持家务、接电话、谈话。我们在那里停留的时间比原来(预计)的时间长了些。当我谈及去年12月在(伦敦)路标团契讲述“主啊我心爱你”一诗及在(韩国)朴弟兄处讲及此诗时,老人家左手捂着脸激动落泪。最后我们同唱此诗副歌,老人一直……动容。末了由赵师母祷告……(告别后归来,一路上和轩等一直谈论他的诗作……)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赵牧师。
(2)《向西行》
这首诗所写的是我自己的心路历程。1948年春天,我以“一只小羊”为笔名给《遍传福音报》投去一份诗稿《向西行》。不久一位好友,重庆大学的徐家枢弟兄给我寄来一份《遍传福音报》,切切地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地读读那篇《向西行》。他说他读了几句就流泪了,这使我不禁内心有些骄傲。经过了一定的祷告对付,才使自己谦卑下来。
《向西行》一诗是这样写出来的。1948年前,我觉得时局马上就要变化,政权改变以后,如果继续传道,可能会有苦难。那时我是教育系的学生,毕业以后,如果当一名老师,带职侍奉,就比较容易。其实内心深处是想从服侍主的路上退下来。当时心里的争战相当剧烈。奉献以前,友人们对我多有称赞,自从决志传道以后,很多老同学、老朋友对我不仅是不解,甚至是轻视。为了在国内服侍主,我也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我觉得把自己的心既交在神面前,也便交给众多的弟兄姊妹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弟兄姊妹总是跟我有距离,甚至故意冷落、疏远我。1947年的全国夏令会中,本来我担负的工作较重。大会前我和大家筹备聚会的需要,聚会期间要帮助大约四百位弟兄姊妹的生活问题。我二十多天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但大会临近结束的前两天,我所敬爱的赵君影牧师,忽然带着几个同工,叫我去说:“边弟兄身体不大好,你就把工作放下。你的工作就由这两位来接管吧。”事后有人暗示我,赵牧师的举措,乃是对我不大信任……我心里不仅很孤单,自尊心也很受伤。我实在不解,为什么我把世上的东西都丢弃了,在信主的人当中却被怀疑。尤其是我眼看到有些人传道毫无真正爱主的心,乃是为了混饭吃,同时又看到服侍主是那么艰难,甚至前途还有很大的危险;那时撒但不断地趁机攻击,于是心中有时就想从服侍主的路上退下来。
1948年元旦,江苏省丹阳县的江苏艺术专科学校的学生团契,约我在那里有三天的布道会。邀我前去的团契主席刘弟兄是我在陕西传道时带领他信主的,所以我以为一切都会非常顺利。但是,我万没有想到,由于当地教会有位“牧师”作梗,那次的布道会竟然不能在学校附近的礼拜堂里举行,只好在开会前六小时,仓促借用了一个俞弟兄的诊所候诊室布道。他的诊所距离学生宿舍相当远,第一天的布道显得非常冷落。我心里伤痛极了,决定第二天出城到旷野去禁食祷告一天。
1月2日凌晨,天上的晨星还没有消逝,我独自一人走出了城门。为了找个僻静的地方,我沿着崎岖狭窄的田埂,一直向南走去,严冬清晨的田野,除我以外,再没有第二个行人。太阳刚从东面升起,把我的影子照得很长、很长。我走一步,我的影子也走一步,我停下来,我的影子也停了下来,心里更觉得凄凉。那时候,我一面唱着诗歌,一面往前走,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洒落在狭小的田埂上。我的脚无处可走,只有踏着自己的眼泪前行,心里更觉得伤痛。那时候撒但趁势攻击我:这条路这么苦,你何苦委屈自己到这个地步呢?实在太可怜了!你从这条路上退下去吧!但每当我想从服侍主的路上退下来的时候,心里就更加难过,好像是背叛了主一样的伤痛。我就这样一面心灵里争战着,一面唱着诗歌向前走。唱到后来的时候,我的歌声好像是在向着高天哀诉一样嚎咷大哭……
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走过了相当长的一段崎岖窄路。忽然,我心灵里面一亮,想起了路加福音第9章那里所说的:当主耶稣被接上升的日子将到,他就“定意”往耶路撒冷去(路9:51)。下面跟着说:他“面向”耶路撒冷去(路9:53)。主耶稣带着十二个门徒,对他们说:“看哪,我们上耶路撒冷去”(路18:31)。耶稣是在“往耶路撒冷去”的路上,在所经过的各城各乡教训人的(路13:22)。这段圣经我曾经跟别人讲过,但是慢慢地印象淡漠了。而那天早晨,我忽然想到主耶稣基督所走的就是这么一条十字架的窄路。他明明知道在耶路撒冷等待他的是各各他、髑髅地、是十字架的苦难,但他仍是“面向耶路撒冷而去”,这条路虽然苦、虽然窄,但耶稣基督为了我们的缘故已经在前面走过了……
主为了救我,曾为我流血舍命。我为主受了一点委屈,又算什么?那时,我不禁想到,主耶稣是在这条窄路上一直走到路的尽头,他的血一滴一滴地为我流下来;历代被神使用的属灵前辈,也都是从这条路上走过去的;而我每天晚上一个一个提名代祷的那些往边疆去传道的弟兄姊妹们,那些无名的传道者,那些激励我的人,他们也正走在这条道路上。当时,我心灵的眼睛好像忽然被开启!好像心灵里所看到的并不是一条狭窄的小路,而是一片广大无垠的战场!在这个战场上,主耶稣基督是我们的元帅,历代以来服侍神的人们,乃是一群浩浩荡荡的福音大军!而我自己,在这个千千万万的福音大军当中,不过是小小的一员。我只应当觉得不配,应当觉得这是神的恩典,是神赐的荣耀!为什么反而觉得是在委屈自己呢?感谢主,我在那里禁食祷告一天之后,等到黄昏的时候,我的灵里面有一个大的转变,在神面前又坚定了服侍主的心志。
那天傍晚,在一个干涸水沟的草丛中,我写了一首小诗,就是《向西行》:
向西行,向西行,面向着耶路撒冷向西行!
默默地向西行,暗暗地向西行。
那怕路途窄,窄路早有主脚踪。
那怕旅途远,远征也要随主行。
那怕路艰难,踏着自己的血泪也要向西行。
那怕路将尽,尽头即见主恩容。
我仍要,向西行,
因主在前领我,我愿随主向西行!
谢谢主,写完了这首小诗以后,当天晚上的布道就看见了主的恩典。最后一天布道后竟有十来个人决志信主。这在当年的侍奉中,已经是蒙恩的见证了。而且很奇妙,此次因蒙主恩得胜以后,我也了解到了弟兄姊妹疏远我的原因。有位梁振昌弟兄坦率地对我说:“(由于我当年曾不断地单独到贫民窟里去传福音,并且在“五二O”学生运动后多次去探访、护理被军警打伤的一个学生,向他传福音)有人觉得我左倾(倾向共产党)得出奇,大家不能不防。”另一位训育处信主的方老师对我说:“你当初忽然那么热心传道,训育处的老师们没有一个人相信你是真心传道,当时惟怕你居心难测!”但这些误会后来都解开了。
书写这首《向西行》的前后,也是我灵程上的一次飞跃。从那以后,我觉得好像主当年从海里拉起彼得一样,把我从自怜、自爱的挣扎中拉了起来。在那一段时间里,灵命蒙主的恩眷,体会到主耶稣和众圣徒的脚踪。现在回想起来,实际上是主在造就我,预备书写《献给无名的传道者》一诗。
主来的时候已经近了。而我们身边,还有多少的灵魂,正在走向灭亡!环顾全球,很多地区,还是福音未得之地。主若是活在今天这个世界上,他的心会是怎样的忧伤?弟兄姊妹,我们如果以耶稣基督的心为心,我们应当有怎样的心志?我们所唱的诗歌、所创作的诗歌应该是个人享受的诗歌呢?还是应当为主付上代价走主的道路、不怕艰难地决志把福音传向地极的诗歌?每一个时代的复兴都伴随着大量的当代感人的诗歌,希望在我们这个时代,也涌现出大量的、有助于这个时代的圣诗。不仅仅是供欣赏的诗歌,而是真能扣人心弦、动人心灵、坚人心志、使人心被恩感、献身事奉的圣诗!我们这一代的人,在我们大好的中年时代,不能做什么福音工作,似乎荒废了很多岁月,当我们能够做一些事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年纪老迈、有心无力了。感谢神,现在他奇妙地兴起了很多正在中年、青年的弟兄姊妹,求主光照、带领、使用这些弟兄姊妹们。
[1] 1990年代末,我应邀到了达拉斯,在当时于力工牧师服侍的教会中讲道。于牧师早在1940年代曾长期和赵君影牧师同工。那期间我问过于牧师,这首诗歌的写作背景是不是这样,有没有误差?于牧师说没有什么差错,“大体是这样的”。
——节选自《残年忆史:中国教会现代史片段剪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