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防止成功神学攻城略池？

文/小约翰

编者按：作者在文中大声疾呼，指出成功神学的错误，剖析其成因，并提出“回到以耶稣基督为中心的十字架神学”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可谓切中肯綮。的确，成功神学最根本的问题是偏离宗教改革所再发现的福音，而成为另一个福音，不仅引其追随者误入歧途，也是愿意持守真道的教会工人所不可不防的。因为它极迎合人内心的私欲，以带着属灵包装的虚假应许欺哄人的心。因此只有回到真福音才能使人得着真正的救治与保守。但作者在文中也触及到文化使命和主权领域的议题，这是持守宗教改革传统的保守教会也有不同观点的问题，对此有兴趣了解和深入思考的读者可以参考本刊2012年7月刊（/archives/category/journal/issue036）和2015年7月刊（/archives/category/journal/issue054）关于“文化使命与福音使命”及“神的国与教会”的讨论。我们也欢迎围绕这一议题的进一步探讨。

宗教改革，尤其是从加尔文开始的改革宗神学强调天上地下所有权柄都给了耶稣基督（参太28:18-20）。上帝经由耶稣基督因着从死里复活而得来的中保王权掌管全世界。上帝的王权在此不同于他作为创造之主对所有被造物的权柄，而是在基督里拓展的中保王权。每个信徒在耶稣基督里与主同死同活，也就拥有了在各地域和各领域宣告基督王权的特权与使命。这就是改革宗神学一贯强调的“一国论”视角，即凯波尔所说的这个世界没有一寸土地可以说：“我不属于基督！”从这样的视角看，所有地域和领域都在耶稣基督权下，理当要回应基督为王的呼召。但这样的视角绝不意味着一切领域和地域都伏在有形教会权下。不过，基督徒相信哪怕在教会之外的所有权柄也都属于耶稣基督，都有责任向上帝交账，而且这账也总归是要交的。

带着这一普遍呼召和文化使命，基督徒理当积极入世，但就像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说的：“在世而不靠世。”

然而，这一崭新视角似乎也带来一种危险，那就是成功神学的危险。人在江湖，是不是一定“身不由己”？

其实，成功神学是人性深处的一种倾向，而并非世界硬塞给你我。保罗早就在提摩太前书说过：“只要有衣有食，就当知足。但那些想要发财的人，就陷在迷惑、落在网罗和许多无知有害的私欲里，叫人沉在败坏和灭亡中。贪财是万恶之根。有人贪恋钱财，就被引诱离了真道，用许多愁苦把自己刺透了。”（提前6:8-10）这些人是先有了想要发财的私欲，才陷入网罗和更深的私欲，于是也就走向败坏和灭亡。这人自己贪恋钱财，而不是这个世界硬要他贪恋钱财。保罗在这里说得很清楚、明白。不从人性和人心反省，只是指责成功神学潮流，实在隔靴挠痒。

所以，早就全然受到罪玷污的人性会利用一切可资利用的资源，为自己本性深处的贪婪和邪恶（说到底其实是拜偶像之罪）来辩护。这也就难怪如此了不起的“一国论”神学和文化使命，甚至也能成为人利用来追逐私利和放纵私欲的借口。

但这绝不能成为我们拒绝正统、美好神学传统的理由。相反，我们更应借助美好神学资源来更加深入地反思人性深处的软弱和败坏。试问，除了改革宗神学，哪有一种资源能把人的全然败坏和基督的全然恩典给如此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好使我们足够警惕？

近来，我翻阅前成功神学和灵恩派倡导者金贝克的《我错了》一书，又对成功神学的内在诱因有了更多思考。

在狱中，金贝克才认识到，他一直在追求把自己创办的传承会建成一个完美的、宏大的工程，无形中就是在建造巴别塔，因为他早忘了在内心与神亲近。他注重事工，而不是关注与神的亲密关系。多年来金贝克竭力倡导成功神学，认定物质、金钱就是上帝赐福的证明；他甚至要人告诉上帝要什么车、什么颜色，好让上帝来成就。多年来，他传讲上帝要人富足，要人成功，要人努力追求金钱，甚至出书教信徒如何致富，要信徒通过奉献多来赚取更多上帝的赐福。这无疑就是利用上帝达成自己想要的成功而已。

而这一切背后，他陶醉于所谓神迹、奇事和能力所带来的上帝临在的满足感。金贝克很真诚地揭露了这一点，他也直言不讳地说自己恰恰是缺少了真信心、亲密关系和对神的真正认识，才转而疯狂地攫取这些外在记号，从而也就不知不觉建造了人本巴别塔，并培养了一大批敌基督者。这是他自己说的。原话是这样的：“而过去的我如此醉心于这些人的能力，却不论他们的属灵光景如何，无疑只是在间接鼓励、预先训练一批敌基督者。”[1]

人的确有根深蒂固建造巴别塔的冲动。尤其对于一个群体来说，弄不好并不是真在服事上帝，而是服事自己的巴别塔幻梦而已。

这也使我明白了为什么成功神学在今天会如此攻城略池，摧毁了那么多工人和事工的缘故。出于野心的冲动，我们会小心提防。但出于为上帝干属灵大事的冲动，打着属灵的幌子，不容易分辨。我们才更要警惕和反思人本性深处所有自发的冲动。这些冲动也早就受到了罪的玷污。

遗憾的是，很多人反倒没有金贝克这样深切的反省。

对此，唯一的方法就是回到以耶稣基督为中心的十字架神学。我们要不断提醒自己耶稣拒绝把石头变成面包的诱惑。这方面，我也推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给大家。书中告诉我们：为了真信仰，苦难是必须的。十字架的路，就是为主受苦的路，为神旨舍己的路。除此之外，我们无法和那位真上帝相遇。所以，在美国读神学三年期间，我自己的专用书桌上就写着“跳出自我、信入基督”这八个汉字，好天天提醒自己。

而对于我们来说，医治成功神学的好方法就是省察自己与主的真实关系如何。在这里我也隆重推荐钟马田牧师的《讲道与讲道的人》给大家。这本书的英文版，在我读神学期间，是影响我最大的一本书。回国后，没想到看到了它的中译本。在第九章“讲道者的预备”[2]中，钟马田牧师倡导每一个专门服事的传道人，尤其要回到“专心以祈祷传道为事”（徒6:4）。他认为讲道人首要的是先预备自己，而不是自己的讲道。他也必须保持生活的规律性，尤其是上午的时间，最好全部用来祈祷和读经，电话和手机千万要学会关闭。而在祷告和读经方面，千万要先学会喂养自己的心灵和思想，而不是忙着为事工祷告，忙着为事工读经！

这都很简单，但却多么必要！这也不只是给传道人，也是给所有基督徒的提醒。很多基督徒固然每天没有半天时间祈祷和读经，但一定得有与上帝的亲密关系，否则就很容易借着事工来服事偶像，借着忙碌填补空虚，借着团结来建造巴别塔！

这方面，钟马田牧师自己就有很美好的见证。他的夫人在一次纪念已经被主接走的钟马田牧师的大会上说：“在我心目中，钟马田首先是一个祷告的人。”诸位，在你最亲近的人看来，你是一个祷告的人吗？

有了真实而美好的灵性基础，成功神学就不易攻入。同时，我们还得有整全的神学视野。敬虔主义和基要主义害怕文化使命会导致成功神学，结果连文化使命也不要了，只要关起门来属灵。这无疑是把洗澡水和婴儿一起泼掉了。真正的文化使命意识和整全的神学视野恰恰是成功神学的解毒剂。试想，上帝要他的儿女在全地作管家，要管理、治理和修理大地。这种身份意识和使命意识的觉醒，难道不会有效地医治物质至上的成功主义吗？还有比上帝的儿女和管家更尊贵的身份吗？还有比当上帝的管家更神圣的使命吗？有了这一身份和使命意识，何必还靠这个世界所能给的那点可怜物质来寻求尊荣和满足？

但问题是一个人怎么才能真正觉醒？除非他和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相遇。在亚当里失去的只能在基督里得回并更新、升华。于是，一个人的身份和使命都必须向自己而死，在基督里经历破碎和死亡。在世界看来，十字架上的基督是失败者。基督徒必须甘于成为这样的失败者，向着个人野心乃至雄心死去，然后才能成为属灵意义上的得胜者。没有这样的破碎，就没有真正的完全；没有死亡，就没有复活。

“上帝渴望的不是成功，而是顺服。如果我们愿意顺服上帝，并愿意忍受失败以及未来一切的困难，那么上帝就会赐下一种世人无法想象的成功。但这是一条没有几个人愿意走的窄路。”[3]这是朋霍费尔在一个艰难时刻，从圣经所领悟到的真理和所看到的窄路。他选择走这样一条路，弃绝在美国的安稳生活，而毅然投身希特勒治下的德国，并密谋刺杀希特勒。刺杀计划失败，他就在“二战”结束前几天被处死。在成功神学看来这是失败，但这样的失败却带来真正的成功：一粒麦子落在地里死了，就结出了许多子粒。他以他的死，参与了战后德国的重建和基督徒对作基督门徒代价的重新思考。他在艰难时刻写成的《伦理学》至今仍是基督教伦理学的重要著作之一。对他来说，最后时刻的他明白了死亡是在提醒这个世界的残缺和绝望只能在基督的死与复活里得着解决和慰藉。

最终，我们的身份是：在大地上作基督门徒。而基督所要求的，不是世人认可的成功，而是他眼中的忠诚。至死忠心就是最大成功。

[1] ［美］金贝克：《我错了——罪魁的悔改》，杨香芸译，宁夏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02-203页。

[2] ［英］钟马田：《讲道与讲道的人》，美国麦种传道会，2015年，第189-207页。

[3] ［美］埃里克•梅塔萨斯：《朋霍费尔：牧师、殉道者、先知、间谍》，顾华德译，上海三联书店，2015年，第37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