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毕克(Joel R. Beeke) 译/煦 校/维语
马丁·路德引发了宗教改革,不是通过对教义的批评,而是宗教体验的必然结果。由于被罪所压垮,路德试图通过教会的仪式、圣礼和忏悔系统找到信心的确据,却不成功。最后,他在基督里找到了上帝的恩典:靠着基督罪得完全赦免,而不是倚靠人的功德。
路德以基督为中心的信心与确据,是根植于他个人的体验。透过他对上帝在道成肉身、钉在十字架上死而复活的基督身上所显明的恩典的体验[2],路德得到能力,引领基督教会走出由教会统治阶层决定人们相信什么和如何相信的专制制度。路德提出基督信仰就是对永生上帝在基督里启示自己并全心接纳罪人的确信。因此,对于将十六世纪教会从系统性的否定得救确据中解救出来,路德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并且,他通过唯独因信称义将教会引向真理的自由。
随后,通过坚定地宣告得救确据是每一个基督徒与生俱来的权利,路德挑战混合伯拉纠主义(semi-Pelagian)体系[3]。因为,主观上知道上帝在他的儿子里以恩慈待他,这是信徒的特权。路德写道:
我们必须每天越来越努力地从根本上消灭这个有害的错误,即,人不能知道他是否处在恩典中,整个世界都被这个错误所误导。如果我们怀疑上帝的恩典,不相信上帝因基督的缘故而喜悦我们,那么我们就是在否认耶稣基督确实救赎了我们,也是在质疑他带来的所有福分。[4]
路德对一切把救赎的重担从上帝那里归还给人的得救确据观都不能容忍[5],因此他将他的得救确据的教义建立在基督和他的赎罪大工上[6]。在阐述诗篇90:17时,路德写道:
祈求赦罪并听到基督赦免的人,应该确实地相信,正如上帝的话语所宣告的,他的罪被赦免了,他应该得到确信;这与人的工作毫无关系,而是上帝的工作。所以,在教会里所做无论何事必须建立在这个确定性上。[7]
因此,信心就是罪得赦免的确据。 路德说,明白圣经并从内心认同它和信靠它是同义词, 因为认同(assensus)和信靠(fiducia)是同一件事。预定论[8]、信心和确据与上帝的应许是不能分开的。因为上帝不会说谎,任何相信他应许的人,都是“得救的和被拣选的”[9]。信心是用来抓住上帝的应许并认同它的,它让信徒确定上帝在基督里对他是仁慈的。所有信心的体验都是与上帝的应许以及与应许中的基督分不开的。[10]关于亚伯拉罕的信心,路德写道:
亚伯拉罕是义人,……因为他相信赐他应许的上帝……因为信心就是坚定而确实地认为或相信:透过基督,上帝是对我们好的,上帝在基督里对我们所怀的是赐平安的意念,而不是降灾祸或忿怒的意念。上帝的意念或应许,以及我用来抓住上帝应许的信心,它们是属于彼此的……用来抓住应许的确信就称为信心;它使人称义,不是凭我们自己的工作,而是凭上帝的工作……唯独信心,它抓住应许,相信赐应许的上帝,当上帝赐予某样东西时伸出手来接受他所供应的……唯独使人称义的信心才能与赐应许的上帝相交并接受他的应许……此外,上帝的每一个应许都包括基督,因为离了基督这位中保,上帝根本就不与我们相交。[11]
对于路德来说,确据是得救信心的一个内在组成部分。在对得救信心的基本描述中,路德说道:
信心是在上帝的恩典中大胆的、活的确信,如此肯定的确信使信徒把他的生命上千次地押在其上。这种对上帝恩典的知识和信心使人在与上帝相交时既高兴、勇敢又快乐。[12]
有时,路德暗示,缺乏确据与真正的基督徒是不相符的。他写道:
如果你……不相信你的罪真正得到赦免并被除去,那你就像一个外邦人,在你的主基督面前活得像一个不信的人而不像一个基督徒;这是所有违背上帝的罪中最严重的罪,……因为这样的怀疑,就是将上帝当作说谎的。[13]……应该用金子来写下这些词:我们的、我们、给我们的。不相信这些话的人就不是基督徒。[14]
然而,路德通常不直接说这样的怀疑者不是一个基督徒,而只是说在他没有确据时,他活得像一个不信的人。因为,尽管他强调基督加给信徒的义是外在的[15],路德也将确据视为内在的现象。这使他能够在信徒内在持续的属灵战争与强调得救确据之间保持平衡。事实上,路德关于因信心的意识减弱而产生对是否被拣选焦虑的概念,对他如何看待得救确据实际的果效有极大的影响。
路德关于确据的教义就像他的许多神学观点一样包括悖论。例如,尽管声称信心和确据的不可分离性,路德也教导说,信徒持续不断的犯罪会频繁地削弱信心的确定性。他写道:“即使我们确定我们相信基督,但我们不确定我们是否相信他全部的话。因此,‘相信他’也是不确定的。”[16]此外,路德指出,安全感可能是上帝忿怒的一个标志,而“恐惧和战兢是最可靠的恩典的标志”。[17]
路德区别安全感(securitas)与确定性(certitudo)。他说,安全感将他带进了修道院。安全感一词来源于sine cura,也就是“毫不在意”。对于路德来说,安全感是在上帝的恩典之外寻求缓解。因此,路德可以说感觉安全在其深层是某种形式的毫不在意,因为对上帝的公义和荣耀不那么关注。相反,确定性是被信心包裹的一个神圣的礼物。[18]
虽然基于上帝的信实,确据应该是每个信徒确定拥有的,但在实践中,路德说因为人的软弱,它却会时有时无。路德这样写道:“当一个人犯罪,他的属灵的生命并没有死,还永远留在基督里;但是离开属灵生命的他却是死的。”[19]
在基督里,救恩是确定的。但因为信徒不总是自觉地住在基督里,必须不断地由圣灵呼召回到基督里,所以可能会经常缺乏确据。因此当信徒的骄傲被摧毁,完全依靠上帝的恩典时,他就有确据,但是当骄傲重现时确据就消失。
在《论功德》一书中,路德进一步论述怀疑的问题。路德以近乎帕金斯式(Perkinsian)的悖论模式[20]劝告软弱的信徒:“从信心的微弱火花开始,透过每日操练强化它,使它越来越大。”[21]
为了安慰那些只有“微弱火花”的人,路德明确地表示,每个人都会有信心软弱的时候。他补充道:“地球上没有人不经历这个。”[22]在最好的状况下,得救的确据在此生也永远达不到完美(用路德的话说就是:“最高程度的信心”)[23];在最坏的情况下,一个信徒可能有得救信心,却察觉不到。[24]路德因此可以这样说,确信和勇气必须被视为信心的果实,给人的印象是,得救确据可能是得救信心的结果,而不是固有属性。[25]他也可以把确据解释为一种体验的转变,从因信称义被提升到更高更完全的确信。
路德确实避免说缺乏确据可能威胁甚至颠覆得救的恩典。[26]关于这一点,达布尼(R. L. Dabney)认为路德补充了加尔文所缺乏的圣经上的平衡,他写道:“路德在谈论‘有确据的信心’(程度更充分)和‘领受的信心’的区分时,有时比加尔文更回归圣经;路德认为“领受的信心”是真信心和使人称义的信心。”[27]
因此,我们必须理解路德对确据的解释,它是操练信心的基本要素,以及他在反对阿格里科拉(Agricola)的文章[28]指出的,不因高举确据而使成圣打折扣。[29]尽管由于信徒在上帝面前总是不完全的,成圣显得次要,但路德没有回避,他声称信徒的确据不能仅仅基于道和圣礼向他见证的基督。路德说,确据也必须来自基于行为的良心的见证。一个好的良心证明一个信徒信心的真实,但真信心是指唯独信靠基督,而不是良心的见证。[30]
总之,路德说,拥有得救确据是每一个基督徒与生俱来的特权,尽管这确据时有起伏。拥有确据是一个正常的状态,同时,因没有确据而经历不安也是一种常见的情况,并不总是不健康的。[31]这个悖论的张力解释了为什么路德会如此强烈地说:“应许给信心的,不是安全感,而是确定性。”[32]
作者简介:
周毕克(Joel R. Beeke) 博士是密西根大激流城荷兰归正传承教会的牧师,也是清教徒改革宗神学院的院长和系统神学教授。他是多本书的作者,包括《信心的确据:加尔文》、《英国清教主义》与《荷兰二次改教》。他还负责《主权恩典真理旗帜》杂志(The Banner of Sovereign Grace Truth)的编辑工作,并曾为《宗教改革与复兴》期刊(Reformation & Revival Journal)写作。
[1] 本文原载于reformation revival ,volume 7,Number 4,Fall 1998。承蒙作者授权翻译转载,特此致谢。——编者注
[2] 路德的著作集最好的版本是J. C. F. Knaake及其他人共同编辑的《马丁•路德作品集》(Weimar:Herman Bohlaus,1883), 被称为魏玛版(以下简称:WA)。WA包括四个部分:一、著作,68卷(WA);二、信件,18卷(WA Br);三、桌边谈,6卷(WA TR);四、德语圣经,12卷(WA DB)。只有包含“著作”的第一部分不完整。关于路德的英文资源,见:J. Pelikan及其他人共同编辑的55卷的《路德文集》(St. Louis: Concordia, vols.1-30, Philadelphia: Fortress Press, vols. 31-55, pp.1955-79);Robert•C•Schultz翻译的Bernhard Lohse的《马丁•路德:他的生活和工作介绍》(Philadelphia:Fortress Press,1986),第238-43页中提供了路德著作其他版本的简明概述。对于路德研究的参考书目,请参考Roland Bainton和Eric W. Gritsch编辑的《欧洲大陆改教参考文献:英文资源》(第二版)(Hamden, Connecticut: Shoe String, 1973, pp.57-106);Jack Bigame和Kenneth Hagen合著的《路德研究注释参考书目》,1967-1976年(St. Louis:Center for Reformation Research,1977);Steven Ozment编辑的 Mark U. Edwards, Jr.的《“马丁•路德”欧洲改教:研究指南》(St. Louis:Center for Reformation Research,1982,pp.59-83)。
[3] 也称为半伯拉纠主义。——编者注
[4] Cited in Stephan H. Pfiirtner, Luther and Aquinas, a Conversation: Our Salvation, Its Certainty and Peril, trans. Edward Quinn, London: Darton, Longman, & Todd, 1964, p.120.
[5] Mark Noll, John Wesley and the Doctrine of Assurance, Bibliotheca Sacra 132, 1975, p.162.
[6] Richard Lovelace, American Pietism of Cotton Mather, Grand Rapids: Eerdmans, 1979, pp. 94, 101.
[7] “Selected Psalms II,” Luther’s Works, 13:140.
[8] 路德甚至发现预定被弃绝的真理对信徒的益处。我们从那里得到安慰:1)通过思想上帝的特殊恩典完全可以越过我们;2)通过我们被提醒,“被弃绝的阴影”使我们在接受恩典时保持完全的谦卑,否则信心会使自己脱离对上帝谦卑的敬畏而骄傲地膨胀起来;3)通过被驱使不断地操练信心来显明上帝的拣选而不是被弃绝。 Cf. Paul Althaus, The Theology of Martin Luther, trans. Robert Schultz , Philadelphia: Fortress Press, 1966, pp.283-84.
[9] Luther’s Works, 54:387.
[10] W. van’t Spijker, Luther: belofte en ervaring, Goes: Oosterbaan & Le Cointre, 1983, p.198.
[11] “Lectures on Genesis,” Luther’s Works, 3:18-26.
[12] Luther’s Works, 35:370-71.
[13] Ibid., 13.
[14] WA 31, II, 432, 17 (cited by Werner Elert, The Structure of Lutheranism, trans. Walter A. Hansen, vol. 1, St. Louis: Concordia, 1962, 68n).
[15] Cf. Gottfried W. Locher, Zwingli’s Thought: New Perspectives, Leiden: E.J. Brill, 1981, 183n.
[16] Luther, Lectures on Romans, ed. Wilhelm Pauck. Library of Christian Classics, vol. 15, Philadelphia: Westminster Press, 1961, p.105.
[17] Luther, Lectures on Romans, p. 392.
[18] Cf. van’t Spijket,Luther: belofte en ervaring, p.199.
[19] Luther, Lectures on Romans, p.185.
[20] 帕金斯(Perkins)是清教徒悖论之父,参见Joel R. Beeke, The Quest for Full Assurance: The Legacy of Calvin and His Successors, Edinburgh: Banner of Truth Trust, 1999, 第5章。
[21] Luther’s Works, 1:228.
[22] Ibid.
[23] WA 18, 633, 14.
[24] Luther’s Works, 35:101. Frederick Loetscher认为路德对他自己救恩的确据经历了个人逐渐发展的过程,这表现在他的后“罗马书注释”的著作中。(Luther and Problem of Authority in Religion: Part II. Princeton Theological Review 16,1918, p.517).
[25] Luther’s Works, 35:374.
[26] Cf. Isaak A. Domer, History of Protestant Theology, Particularly in Germany, trans. G. Robson and S. Taylor, Edinburgh: T. & T. Clark, 1871, 1: 239.
[27] Lectures in Systematic Theology, reprinted., Grand Rapids: Zondervan, 1972, p. 709. Dabney似乎忽略了加尔文的相似之处,尽管加尔文对信心与确据的问题的看法更为谨慎,但跟路德的立场只是有些微偏离,包括有一些术语的小变化。(参见pp. 37ff. below。)
[28] 马丁·路德与阿格里科拉的争论:路德主张,旧约道德律是为着帮助罪人认识自己的不配,从而预备接受恩典,所以虽然无正面造就信徒的功效,但是从反面为恩典作铺垫。阿格里科拉则认为,旧约律法连反衬的功效都不具有。他是改教时期“反律法主义”的代表人物。(http://baike.baidu.com/subview/5091237/5106682.htm)——引自百度百科相关词条,编者注。
[29] WA 31, II, 482, 34-37. Cf. Mark R. Shaw, “The Marrow of Practical Divinity: A Study in the Theology of William Perkins” Th.D. dissertation, Westminster Theological Seminary, 1981, p.161.
[30] WA 20, 716, 24-28; 36, 365, 28-33; 36, 366, 12-15. Cf. Randall C. Zachman, The Assurance of Faith: Conscience in the Theology of Martin Luther and John Calvin, Minneapolis: Fortress, 1993, pp.80-7.
[31] 路德教导确据带来的安全感会有起有伏才是对的。许多改教家和后改教家都同意。例如,《多特信经》的第五项说,当信徒退步时,他通常会失去赐确据的上帝的同在,而产生焦虑而不是安全感。圣灵使用这种焦虑让信徒注意到他的倒退,带领他回到上帝面前悔改,从而恢复确据。如果确据不起伏摇摆,坚忍的教义可能会被正在退步的信徒误用。
[32] Locher, Zwingli’s Thought, 183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