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编辑部
一、神预备一个器皿
文革还没有过去的时候,一个史姓基督徒家庭已经开始了家里面的聚会,时常有弟兄姊妹一起来交通分享。史家有一本竖版圣经,是当年藏到装粮食的瓮里保存下来的,史家的三女儿史芳因为喜欢看古书,时不时会翻一翻,她知道这不是一本普通的书。
史芳的母亲时常带着家人读经,也非常熟悉圣经,有时几个老年的弟兄姊妹过来找她说自己做了什么异梦,她就说:“别在我家的小孩子面前讲这些,圣经里没有这些异梦,不合乎圣经的话,将来是站不住脚的。你要在真理上扎根,按着耶稣所说的走这条路,要活出耶稣的样式来。你说的这些梦,让人好像听神话故事一样,虚无飘渺,没有用处。”
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史芳从小就知道信仰要在真理上扎根。但她重生之前,读圣经好像读小说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虽然知道信耶稣好,却也说不清好在哪里。借着读经、听讲道和一些前辈生命的见证,在1974年,19岁的史芳终于经历到圣灵的工作,读不懂的圣经,好像一下子明白过来,生命也产生了奇妙的改变。之前她很厌世,觉得活着没意义;却又要强,想要一生轰轰烈烈。但如今却感受到:耶稣基督的救恩太宝贵了,要为耶稣活着,要传福音,不能让福音在自己这里埋没,为耶稣而活的人生不是黯淡无光,而是无比荣耀。
21岁时,神的呼召临到史芳。为了证实的确是神呼召了她,她遇到未信的人就向他们传福音,心想若是神呼召了她,神自己会感动他们信主。当时有许多年轻人都愿意去史芳家听福音,凳子不够坐,就坐在床上。她一边读圣经一边讲,从比较好懂的福音书开始读,读完一段,就解释一下。这些年轻人很快便被主得着,有一颗专一的心要为主做工,史芳也带着他们去其他村庄传福音,禁食祷告赶鬼,经历到主的大能。
1984年,史芳嫁到Z城的郊区,一年后生了儿子刘赞。当时Z城教会十分荒凉,信徒少得可怜。起初史芳在一个长辈家中聚会、服事,一手抱着三个月大的孩子,一手拿着圣经给弟兄姊妹讲道。可没过多久,原先接待聚会的家庭因为儿子不信,反对接待,就要求史芳他们去别的地方聚会。弟兄姊妹来找史芳说:“这里不让我们去聚会了,我们去哪里聚会呢?你必须想想办法。我们就在你家聚会吧。”史芳十分作难,因为家里房子又破,地方又小,只能坐下三五个人。但弟兄姊妹说:“没事儿,我们宁肯在你家院子里聚会,也愿意去你家。”史芳看弟兄姊妹如此迫切,就说:“那好吧,既然你们不嫌房子不好,不嫌地方小,就来我家吧。”
从此以后,教会就在史芳家中成长起来。那时正是农村教会大复兴的时候,各地的教会都迅速增长,史芳家中的教会也是如此。刚开始三五个人,第二个礼拜二十多人,第三个礼拜五十多人,一个月以后七十多人,院子都站不下了。史芳就和弟兄姊妹说:“咱们附近的人在一起聚会,超过五里地以外的人,就让他们在当地聚会、祷告,咱们定时过去给他们讲道。”大家一听,都很愿意。就这样,周围的村庄逐渐都建起了聚会点。
史芳开始服事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建立教会,只是有一个心志:愿意服事到底,就像赞美诗中所唱的“我不知明天的道路,每一天只为主活”。只要弟兄姊妹愿意来家里聚会、听道,她和丈夫就接待他们。虽然搬了好几次家,但不论搬到哪儿,他们都把弟兄姊妹聚到家里来一起敬拜。
1997年的时候,村镇的聚会点增长到三十多个。九十年代中国出现了第一次打工潮,山区、乡村的年轻人都进城打工,于是同工们决定要到城里繁华、人员密集的地方建立堂点,接待年轻人来聚会。新堂点人数也迅速增多,因此,讲道的需要也随之增加,史芳一星期要讲19场道,有时甚至要讲21场,每天上午、下午、晚上都要讲。因此,史芳准备了一个记录本,在哪个地方讲了哪篇道,就记下来,免得混淆重复。史芳也在家里建立了一个查经班,召集年轻人一起查经学习,教给他们查经的方法。借着这些主题式查经、按卷查经的学习,一些弟兄姊妹成长起来担当事奉。后来教会成立了同工会,她又请了一位邻城的弟兄过来牧养、讲道。
教会一天天成长起来,史芳在服事中深切地体会到,不是自己有什么能耐,而是神爱祂的教会,是神在为这个教会负责,是神在带领这些软弱的小羊。Z城地处交通要道,异端一次次地从这里经过——东方闪电、被立王、三班仆人、灵灵派、基督复临安息日会、更正万国真耶稣教会、血水圣灵派,还有从东北过来的、必须砍头被杀才得救的砍头派——但一次都没有在这里扎下根。因为教会同工在真道上被造就,Z城教会的堂点都没有被异端迷惑。有时候异端隐藏得很深,主也通过一些特殊的方式保护群羊不受影响。
刚开始服事的时候,史芳认识到作为神的工人,一定要把弟兄姊妹领到真理的路上,也要给信徒做好的榜样;几十年过去了,史芳认识到作为神的工人一定要叫基督得荣耀,不要高举自己,不要把自己看得重要,当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器皿。
二、教会里来了年轻人
史芳十多岁时,便认识了一位耶稣家庭背景的前辈。这位前辈常常外出传道做工,在那一带的家庭教会都比较有影响。史芳与她同住过一段时间,亲眼看到她如何读经祷告亲近主,八十多岁仍早起给年轻的弟兄姊妹做饭,谦卑慈祥、待人亲切。耶稣家庭背景的教会的祷告、吃苦、爱人,给史芳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教会的长辈们,虽然已是“顶呱呱”“响当当”的人物,却从不嫉妒年轻人,而是盼望他们起来服事。每次史芳去参加那边的学习,长辈们都要她讲两场道,史芳心里胆怯,就祷告靠着圣灵讲,而长辈们听的时候,都很欣慰、感动,甚至流下眼泪说:“神使用你,太好了!”史芳心中决定,自己一生也要效法他们这样爱护、激励年轻人。
伴随着教会的复兴,史芳看到兴起下一代人服事教会的重要性。1992年,史芳37岁的时候,她开始发动全教会的人为一件事祷告:求神兴起年轻的同工传棒接力。当时弟兄姊妹每个月都有一个星期要到教会晨更祷告,不论男女老幼都要参加,大家就一起为这件事情祷告。全教会为此坚持祷告了15年。
终于,教会儿童主日学中的孩子们渐渐成长起来,有几位开始参与事奉,像史芳的儿子刘赞,还有比刘赞年纪还小几岁的王宾。到了2007年的时候,有两位年轻的同工国人、谨言加入服事,而他们却来自一个与Z城教会完全不同的传统。
国人是在学生团契中成长起来的,读大学时宣教士给他传福音,由此信主得救。谨言虽然从小跟着母亲去教会,但确认重生得救也是在青年团契的聚会中。2004年,他们在团契里认识了史芳的儿子刘赞。很快,这些年轻的弟兄们便成为了一同成长、服事,无话不谈的好友和同工。刘赞因为被宣教士挑战留在青年团契中全职服事,而同样有心全职服事的国人便因着刘赞的邀请和推荐,委身Z城教会,开始服事。之后不久,因为带领敬拜事工的需要,国人邀请了谨言弟兄前来帮助。藉着一些事情,上帝也奇妙地带领谨言弟兄留下来全职服事。
此时的Z城教会,已经有了六十多个聚会点,教会里的弟兄姊妹一半以上在农村,其他在城市。那时Z城教会年轻的信徒很少,几乎所有的牧者都是如史芳一样的家庭妇女。作为“用了十五年祷告来的”同工,国人和谨言深受这些阿姨们的爱护,尤其是史芳,更让他们感到母亲一般的亲切。史芳在祷告中放手让他们服事,带领敬拜、讲道。刚开始,他们只是专心做年轻人事工,去中老年人的堂点讲道,并未参与教会治理。但仍有人会说:“年轻人没有经验,起来得太快,没有生活的经历。”史芳就为他们遮挡过去,说:“年轻人需要锻炼。”如果确实是因为他们年轻、经验不足,造成了一些损失,史芳就像对儿子一样面对面地和他们谈,提醒他们:“对中老年人讲道要速度慢一些,接地气一些,也要量着他们生命的步伐去传讲神的话语。多听、多探访、多为他们祷告、多理解他们的处境和艰难,和他们建立关系很重要,因为你讲得再对、再好,他们若不认可你这个人,就很难推动下一步的工作。”
史芳总说“生命大于恩赐”,和这紧密相连的就是她的“脚踪”。国人和谨言惊讶地发现史芳的家门是敞开的,人来人往跟街市似的,弟兄姊妹随时来一起祷告、交通、吃饭。一些人生病了、被鬼附了、得癌症了,也会来住一段时间,弟兄姊妹来了就一起为他们祷告。单身的年轻人也长期住在这儿。史芳几乎每餐都亲自为弟兄姊妹做饭。甚至她上午出去讲道,中午回到家里看到有年轻的同工在,还给他们做饭服事他们。平时在史芳家里吃饭的人最少也得十几个,在史芳看来,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她从小家里就接待人,南来北往“信耶稣的”路过,她的母亲就接待他们,一定要让他们吃了饭再走。即使那时生活比较紧张,吃大锅饭,也要有菜有肉。史芳甘心乐意地接待弟兄姊妹,有人送了好吃的东西,如果不拿出来给他们吃,她心里就过意不去。神给史芳接待的恩赐,也给她接待的服事。虽然她也会感到劳累,却从不厌烦。Z城教会的同工们深受她的影响。于农村、乡镇而言,亲戚家族息息相关、盘根错节,但在Z城教会,“灵胞”胜过了“血缘”,弟兄姊妹的孩子生病、妻子生产、要搬家等等事情就像自己家的事情一样。
史芳年轻时所受到的老一辈传道人的影响,形成了她的服事模式,她也在她的生活中言传身教这一模式,无论是教会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还是外来的年轻人,她都这样训练他们。史芳对他们的训练,并不是在神学装备方面,而是在教会服事生活中——做饭接待,还有把大部分时间放在禾场上。史芳带着年轻的同工去讲道、探访、为别人祷告,告诉他们如何与不同年龄段的信徒交流,如何安慰身处不同压力中的信徒。她带着他们参加信徒的婚礼、葬礼,告诉他们每一场婚礼、每一场葬礼都是一场布道会。她也带着他们禁食两天或者三天,去清除一些初信者家中的偶像。在服事的过程中,他们看到史芳在面对他人对福音的抵挡、敌对时,反而特别有力量,更加勇敢地传讲真道,这对他们是很大的激励。史芳没有给过他们什么口号式的教导,总是以榜样的方式提供建议,在生活实践中教导他们。
来到Z城教会之前,国人只有在青年团契中成长和服事的经验,对福音的认识比较宽泛,只知道“信主会得救”、“要为主而活”,对于服事有单纯的热情。而随着他在Z城教会里扎根、委身,服事的概念和经验都在这里被建立起来。在这里,他对福音的认识越来越有焦点,这个焦点按照老一辈所讲的,叫作“基督的十字架和十字架道路”;按照后来他们在神学院中所学到的,叫作“专注于耶稣基督藉着死里复活成就的替代性救赎的福音,在福音使命和教会共同体的切实相爱中体验与基督同死的命运、同复活的大能”。谨言则感受到,这些阿姨们跟主跟得特别紧,原因是她们和主的关系特别好,与主关系好是因为她们爱主爱得深,爱得深的原因是她们确确实实地强调救恩,对主的十字架默想得多,对救恩真理传讲得清楚。她们一直以吃苦、舍己、禁食、走十字架道路、甘心受屈这样的方式在教会里生活,也会以喜乐的见证表达对十字架道路的忠诚。
作为教会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王宾对教会的属灵特质有三点总结:第一,坚持真理,非常重视救恩之道;第二,以生命影响生命;第三,舍己走十架道路。王宾很小就被母亲带到教会,因为听不懂讲道在旁边打瞌睡,但他始终感觉到教会很温暖。当他逐渐能听懂了,教会所宣讲的耶稣基督并祂钉十字架的道理就深印在他的心里。王宾十岁信主,其后不久,有一天在教会中听完道,一个比他大一些的哥哥问他:“你为什么信耶稣?”他很清楚地回答说:“因为耶稣为我钉在十字架上,祂救了我,赦免了我的罪。”在讲台下,史芳与王宾接触得更多,对他常有服事和关爱。这使王宾感受到,真理和生命本身就是结合在一起的。Z城教会在牧养中会确认信徒是否得救,看重为主而活、对付自己的邪情私欲、流露基督的馨香之气。有时候,当传统家庭教会强调吃苦、舍己、背十字架的时候,可能会被理解为忽略救恩真理的根基,甚至走向律法主义。但在Z城教会,有一个恩典的“现场/环境”避免了这样的问题。这恩典的“现场/环境”就是,同工们在传讲福音、共同体生活中,自然而然地以“生命影响生命”。共同体中的成员,不只是被教导要如何回转,更是被激励要追求圣洁。史芳也一直和大家说,基督徒所走的道路,就如耶稣所说,是一条窄路,一条不容易走的路,和世上的路完全不一样的路,一开始蒙召的时候就应该看透,就如同使徒行传14:22说:“我们进入神的国,必须经历许多艰难。”无论明天面临怎样的环境,为了耶稣的缘故要付上多大的代价,跟主同走十架路的心志都不能改变。耶稣说过:“人子来,不是要受人的服事,乃是要服事人,并且要舍命,作多人的赎价。”(太 20:28)
刘赞、国人、谨言、王宾之后,不断有年轻人兴起来加入Z城教会的服事团队,当看到神应允他们的祷告,史芳特别喜乐。这些年轻人在共同体中一起服事、一起成长。年轻人们也陆续接受了神学训练,更成熟地担当服事。史芳说:“这些年轻人没有辜负神给他们的恩典。和他们相比,我们老年人思想比较肤浅,没有他们想得周到。通过十几年的观察,我发现这些年轻人很谦卑、好学,他们做得比我好,讲道比我讲得还明白、清楚、具体,我对他们很放心。这不是夸奖他们,这是实实在在的。”
三、老教会再次看到复兴
2007年10月,Z城教会开始了青年事工,年轻的传道人相继加入服事青年的团队。随着年轻传道人的深入牧养,教会多了很多年轻的弟兄,一些姊妹家中原先不信的,或者声称信却不来教会的丈夫、儿子也来到教会聚会,而且委身下来。由于看到城市化的进程在不断加剧,而教会也需要积累在大城市牧养的经验,2012年6月,Z城教会在省城植堂,牧养本会来到省城工作的年轻人。教会中的年轻信徒越来越多,从新堂点中又“长”出了新的传道人。这些年轻的生命为老教会注入了新的活力。2013年,刘赞从一个改革宗神学院毕业后回到Z城服事,其他的年轻传道人相继出去读神学。在读书期间,他们对教会的认识被更新,Z城教会开始进入到又一个新阶段。
“我们家就是教会”,这是刘赞最早的对教会的认识。弟兄姊妹看重祷告,彼此相爱,本地同工和外请讲员一起讲道,教会不就是这样吗?在读神学之前,刘赞觉得Z城教会就是很好的教会了。然而,开始学习时所读的巴刻的《认识神》、《耶稣所传的福音》等书,使刘赞对福音有了系统、客观、全备的认识,他也开始反思:Z城教会的弟兄姊妹的确很火热,但究竟是什么带来了这样的火热?每年都有很多人来教会,听道、受洗,但却留不住,教会只有聚会、查经,没有门训的概念,如何形成牧养的体系?Z城教会并没有一个明确的信仰告白,与哪位传道人熟悉就邀请他过来讲道,但受邀者们的思路却并不一致,这不会给信徒带来一些混乱吗?教会的聚会是召聚型的,没有要求信徒委身在一个堂点,结果传道人会发现在这个村讲道,或在那个村讲道,听道的都是同一批人……教会有很多地方需要调整,然而刘赞并不知道从何入手,于是他就从讲道开始,首先在潜移默化中调整信徒对真理的认识。
刘赞读的是改革宗神学,给年轻的弟兄姊妹讲道,会很清晰地讲认信什么信仰,传承哪个传统;给老年弟兄姊妹讲,就不讲宗派,直接讲圣经里面的内容,因为他们尊重圣经。Z城教会本身是看重真理、坚持真理的。史芳那一代的同工虽然也有信仰偏向主观化的问题,但是她们高举基督、高举圣经、高举因信称义,并且非常重视得救之道,重视要结出圣灵的果子。刘赞也推荐母亲去读神学院针对老年工人的课程,史芳上课回来,对比之前的讲义,发现差异并不大,只是用的名词不一样。因此,几代人对真理的持守,是后来Z城教会平稳转型的关键。刘赞讲道,既然在教义上没有很大的变动,也没有举出一些陌生的称号、概念,或激烈地反对过去的某种观念,因此并未引起大家的误会和反感。
2013年,刘赞神学院毕业刚回来的时候,教会的几十个堂点都已有老同工在服事,刘赞就和教会商量,在Z城的西边新开拓一个聚会点。在这个三十多人的新堂点中,刘赞尝试着应用自己在神学院学到的东西。初见成效之后,他邀请一些老同工来观摩,希望以此方式影响全教会更多聚会点建立牧养体系。老同工们却说:“还是比较适合你们,你们这里有一半以上的年轻人嘛。”
然而不久后,在一个老同工服事的堂点,同工之间产生了矛盾,他们找到刘赞说:“你来和我们一起开同工会吧。”刘赞就与他们一起开了两年的同工会,在此期间帮他们分成四个门训小组,带领他们学习《基督里的新生命》和要理问答。
刘赞帮助的这个堂点是Z城教会最早建立的堂点,在一个城中村里,上午一堂,晚上一堂,差不多有百余人聚会。刘赞将两堂合为一堂,并将新堂点搬到相距不远的镇上,拓宽了服事的禾场。堂点不断有新人留下来,弟兄姊妹的生命也在成长。于是其他堂点的老同工的观念开始改变,因为这次不是年轻人为主的堂点产生了活力,而是和他们一样的“老堂点”。他们就主动过来找刘赞帮忙:“你看看我们这边怎么弄合适?”刘赞就安排年轻的同工定期过去牧养。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堂点也开始有中青年弟兄起来服事,教会的人数稳定增长,教会的“体质”也发生了改变。
2014年,教会建立起了洗礼培训和考道。以前做了决志祷告的人就能受洗,如今信徒受洗之前会有三个月的培训,考道的时候除了观察信徒悔改的果子,还会询问信心的状况,判断是真正重生得救了,才为他施洗。对于已经受洗的老信徒,在重生得救上的关切是放在小组的牧养中,先统一使用初信栽培的一个教材,读、讲、回应,然后再根据各个堂点不同的情况选择其他教材。有的传道人会使用威敏小要理问答,一问一问地带着老年人学习。因为信徒传福音时自觉地不再讲“有病有事找耶稣”,所以来教会的人和每年申请受洗的人,比之前要少得多。过去每年受洗的人数有两三百,而现在申请受洗的人数只有六七十人,最后通过培训和考道能受洗的大概是三四十人。虽然可见的增长速度降低了,但不可见的生命力却在暗暗地成长,新受洗的这些信徒能真正委身在教会中。
年轻的同工们又对聚会点进行了合并,将15个村的聚会点合成了4个堂。这些村庄的聚会点九十年代时便建立起来,每次聚会的时候,相邻村庄的信徒都会来,因此虽然每次聚会看着都有五六十人,但实际上各个聚会点的信徒只有二十多人。所以刘赞和他们说:“你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作了二十多年的见证了,全村的人都知道你们是信耶稣的。你们一直在耕耘,已经做了足够的功夫,这片禾场上的人要么在永恒当中就不是神的羊,要么就是神的时间还没有到。既然我们要向外人作见证,展示我们的信仰,就要去能接触到更多慕道友的地方。”刘赞这样鼓励他们把教会从村中信徒个人的家里搬出来,在附近集市中找一个地方,三四个聚会点组成一个七八十人的堂点。这样在一起聚会的时候所产生的影响就不太一样。同工们也会训练他们在较为公开的场合传福音。主日聚会的场所改变了,同工们对聚会的形式也进行了调整。过去的聚会形式,唱诗之后有讲道,讲道之后有见证就作见证,没有就散会,整体环节比较松散、杂乱,不吸引人。聚会场所调整以后,就从敬拜的次序等方面做出了一些调整。
这些方面是比较容易改革的。但在体制方面,年轻的同工们要慎重得多,他们更多地考虑牧养,没有单纯为了建制而建制。刘赞就读的神学院比较认同长老会的体制,但因为Z城教会的主任牧师是姊妹,主要的同工也是姊妹,所以要走向长老制的教会还需要一个过程,不过原先的家长制已经在转向同工议会制。另外,会员制虽然能有效地建立起信徒的委身,但因为这个词对Z城教会,以及与Z城教会长期往来、连接的传统家庭教会来说都过于陌生,所以同工们并没有打算马上要建立这个制度。但是,他们也设立了主日点名和联系、探访未到者的制度,并有意识地向会众传递委身教会的概念,鼓励信徒不仅要委身在这个教会,也要委身在自己的堂点中。教会以前不设奉献箱,不供养传道人,信徒也不知道教会的需要。于是,年轻的同工就借着一些机会让老同工们自己看到教会的需要、缺乏、弊端。不是直接教导奉献,而是以事工的需要为契机而教导。
在这样的陪伴和交通中,老同工们看到年轻人愿意敞开,是真心地和自己一起服事这间教会,因此渐渐开始支持教会的改革。教会一步步建立起圣职、十一奉献、教会章程。两代同工都是爱主、爱教会的。老同工们曾经历过教会的复兴,后来看到教会遭遇瓶颈,人来了也留不住,心里难过焦急,现在重新看到教会有复兴的迹象,教会在健康地发展,心里便满了喜乐。
四、新老交替中的传承与更新
2019年,Z城教会在牧养方面,已经完成了交接,现在教会里担任话语服事的都是在神学院受训过的年轻同工,几个服事的老同工也都上过老年神学班。在治理方面,刘赞不断陪伴、帮助一个个堂点进行了转型。对于教会的改革,之前极少数的老同工愿意跟随,极少数人反对,大多数人持观望态度;而现在观望的人几乎都开始支持了,那些反对者则转为观察。这是很大的转变。
教会如此重大的转型可以如此平稳地过渡,除了几代人对真理的持守以外,在年轻的同工来看还有以下四个原因:
第一,是史芳对年轻人的信任、爱护、包容、遮盖和教导。当年轻人问她“这件事该怎么做”,她会说“你们看着做吧”。这样年轻人开展事工的时候既会谨慎,也能放开手脚,因为一方面需要自己去思考、应对,另一方面也不会有太多在人际关系上的挂虑。史芳告诉年轻的同工,老年人接受新鲜事物是比较慢的,不能操之过急。她也对老同工说,年轻同工系统地学习过,在真理上对神有更清楚地认识,会有一些我们没有的见识,也能更好地把耶稣的道理传给主的羊。当然,年轻人会有一些不成熟,但我们也年轻过,我们年轻的时候在服事上也会有漏洞和错误,一步步被神带领走到现在,所以我们也尽量接纳、包容他们。为了推动年轻人多和教会中的老同工接触、联络感情,教会又特别办了一个老同工周末神学班,在一年制的学习过程中,老同工愈加认可年轻同工们所教导的内容,老同工的神学思想也在发生着变化。
第二,是刘赞的耐心和他特殊的身份。在刚开始转型的时候,偶尔有同工不理解,史芳和刘赞就会去和他们沟通。教牧现场有许多实际的问题,而解决问题的思路会体现出神学的不同,所以每次遇到实际问题时,刘赞都会给同工们分析,这个问题该怎么去做。如果老同工反对,或者不接受建议,刘赞就等待神给予契机,当同样的问题又出现时,刘赞再和他们讲,老同工可能还会拒绝。但三五次之后、再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就说:“我们想,这样可能也行。”因为刘赞反复不断地和他们交通、探讨,引发他们思考,而不是争论和强制,他们自己就产生了改变。曾经,史芳每周十几次去不同的聚会点讲道服事;如今,刘赞也每周十几次去不同的聚会点陪老同工们一起开同工会。
另外,刘赞毕竟是第一任带领者的儿子,教会的老同工们是看着刘赞长大的,刘赞想在教会中做的事他们可能不理解,但他们不会怀疑刘赞的动机。刘赞说:“曾有人问我妈妈:‘是以前跟着你走的路子对,还是现在跟着你儿子走的路子对?’这是很厉害、很危险的一句话,如果不是这样的母子关系,就会带来很大的问题,教会转型也会更加艰难一些。”也正因为此,他现在事奉的重点之一,就是做老堂点和新堂点之间的纽带。
第三,在教会转型的过程中,老同工们治理的位分没有改变,之前做什么服事,现在还做什么服事。刚开始他们看不懂年轻人在做什么,也有些紧张和担心:这些年轻人起来了,我们是不是要退居二线?而他们是曾在主面前立过志要服事到底的。所以年轻人不断地向他们表明自己对他们的敬重。刘赞说:“现在大多数教会都在关注年轻人,但我对教会的理解是神的家,老中青幼都应该有。我们的复兴离不开上一代同工们的祷告、对真理的持守,我们这一代不过是他们结的果子。因此在我心里非常敬重他们,在他们身上有很多后辈同工要学习的地方。”这也是老同工对教会的这种转变没有太大的抵触和反感的原因。
第四,是年轻同工们的同心合意。国人和谨言早就看到刘赞的身份是神给Z城教会的一个机会,他们决定自己的事奉是辅助别人,不占主导,不做教会的主要领袖。“在地的教会”虽然彰显着“在天的教会”的权能与荣耀,但同时也是蒙恩罪人的聚集,权力之争始终是传道人的试探。国人和谨言感受到自己给弟兄姊妹带来了一种错觉和分歧,有些人会给他们递话说:“你们讲道讲得很好啊,在XX方面很有恩赐。”这给他们带来很大的试探和麻烦。于是,他们就在年轻人的同工会上一起讨论、确立了教会新一代的领袖是刘赞,避开了这个陷阱。并且,年轻传道人们的神学背景比较一致,为此他们很早便决定要去同一所神学院读书,避免神学上的差异导致在教会实践上的差异,而他们以往同吃同住的生活和对信仰的热诚也奠定了彼此“属灵发小”的关系。因此,在教会新老交替的时候,Z城教会避免了两个危机,一个是同工团队的危机,一个是神学教导的危机,所以在后来的传承上就较为顺利。
年轻的传道人们也在自觉地继承Z城教会的属灵特质:看重救恩真道,以生命影响生命,舍己走十架道路。无论服事城里的堂点还是农村的堂点,无论服事中老年人还是青年人,他们都关注信徒是否重生得救,信仰的根基是否稳固。结婚成家后,他们也继承了开放家庭的传统,因此体会到了当初史芳接待他们时那些实际的艰难。当他们真正去接待的时候,才真觉得奉献金钱、在教会服事、外出服事都远远不如敞开家门付出更大,因为此时自己家的生活方式、习惯通通暴露出来;但是另一方面,一旦敞开家门,就会让来到教会的人看到基督徒的生活,了解教会的特质。
不论是新加入的同工,还是刚被传福音的慕道友,年轻的传道人们都是这样不仅在真理上教导他们,也在生活中带领他们,把他们当自己的家人看待。他们服事的时候,会特别关注“生命影响生命”。家庭的氛围和生命彼此联结的关系,影响到教会的方方面面。Z城教会弟兄姊妹的团契生活特别丰富,传道人们也常去探访、坚固信徒,一起聚餐。
以往受训时“同吃同住”的共同体生活,如今也成为年轻的传道人进行门徒训练的模式。年轻的传道人们感受“同吃同住”的益处是:“在独处时生命很难被检验,但是和弟兄姊妹在一起的时候是全方位无死角,想伪装都没办法伪装。暴露之后,就开始磨合、对付、忍耐、饶恕,刚强的帮助软弱的。”针对青年群体,教会举办了很多长时间的营会,甚至三四十天一起同吃同住。青年营会很少出去租场地,都是在各自的堂点打地铺,有一些从外地来参加营会的人,走的时候会分享说这是他们参加的吃住条件最差的营会,但营会的目的之一恰恰是以这样的环境来操练他们的生命。传道人也会有意识地教导怎样服事别人,怎样打扫卫生,推动他们去关注、坚固身边的人。一些年轻人单身的时候,会一起合住,建立起“弟兄之家”“姊妹之家”。而教会也期待他们结婚成家之后能开放家庭接纳人、服事人,延续教会的传统。针对全教会的群体,同工们继续推动每月一周在教会的晨祷,还特别设置了一个脱产的一年期神学班,弟兄姊妹在一起同吃住,同学习,同服事,甚至中老年堂点中也有弟兄姊妹来读这个“学道班”,热心被激发,立志做宣教士。
如今,刘赞、国人、谨言、王宾等“新同工”已经成了“老同工”,教会中兴起了更多的年轻传道人,因此开支也增加了。教会决定暂不购置教产,大部分的资金都用来供养传道人、培养同工和做福音事工,把教会的资源用在需要的地方。相较之下,Z城传道人的生活待遇偏低。教会对传道人的供养是统一分配,按需供应。甚至出门参加会议的时候,教会的同工都是坐火车硬座,远途外出服事只有在赶上机票打折的时候,才会坐一两次飞机。传道人出去服事的标配是摩托车,到处跑着去作工,因为这里的信徒也都是这样的生活水准。同工们开会时还商量说,虽然有的同工因为有了孩子买了二手车,但到了夏天如果下雨,千万不要图方便,开着车就来教会了,因为大部分信徒都是淋着雨骑着摩托车或电动车从各个地方过来,他们若是看到传道人开着车到门口,心里会有落差。曾有一位牧师来Z城教会讲课,看到这样的情景就问刘赞:“你们这儿看起来没有很好的物质保障,为什么大家都愿意留在这儿?”其实是上一代人为主甘心舍己的心志,自然而然地在年轻人中延续。
在兴起、培养年轻同工这一方面,教会也形成了自己的模式。当带领人发现一个门徒有做传道人的心志、品格和恩赐,就会推荐他来读“学道班”。同工们通过一年的观察、熟悉、陪谈进行评估。之后,他会作为“实习传道”跟随一位成熟的同工到禾场上服事六个月,也在这个过程中继续地寻求和确认服事的方向。实习期结束后,他会成为教会的正式传道,再服事两三年,就进入神学院接受装备。像以往史芳鼓励、遮盖他们的服事一样,年轻的“老传道”们也尽心帮助这些更年轻的弟兄姊妹。
新的同工中不少是外地人,来Z城后信主、服事,他们其实对家乡的福音事工很有负担。当他们在神学院受过装备,成熟之后,如果还有这样的负担,Z城教会就愿意差他出去到异地植堂。Z城教会期待在未来的时日,神会在教会中兴起更多的年轻人来服事祂,被差遣出去植堂甚至做宣教士;同时,一些成熟的长老也能够被建立起来;并且,通过教牧同工一起深入地学习,在神学上形成更强的一致性,在全备的圣经教导与稳定的教会牧养的基础上,建立合乎圣经也适合教会处境的治理制度。
五、结语
回顾Z城教会三十年的历史,神的作为令人惊叹。祂使人在荒凉贫瘠、仇敌喧嚣之地认出圣经、福音的宝贵,借着一位卑微、软弱的女子将这福音传开,兴起一代又一代人投身于神国度的事工。当我们身处忙碌的事工中,往往看不清神的作为,回顾历史时,稍稍站得远一些,便看到教会真是神手中的工作。祂使用耶稣家庭教会的弟兄姊妹影响了史芳的服事,建立起Z城的教会;祂差遣宣教士来到中国,在异地的学生团契中为Z城教会预备了能更好地向年轻人传福音的工人;祂又借着Z城教会对这些年轻人的服事,正在为许多地区的属灵战场预备精兵强将。圣灵之风吹起福音之潮,一个个浪头向前涌动,神国的能力何等浩大,却又隐藏在许多日常生活的细节中。当史芳决心不让神的恩典在她这里埋没时,她为主做的每顿饭都成为福音的进击,冲破人对神所设的重重防线。
“地生五谷是出于自然”(可4:28),神的国不会停止生长,或是向外拓展,或者向内深入,始终彰显着这国度之主的荣耀。只有当人悖逆、得罪了这位主人,祂才会暂停手中的工作,或将工作挪至他处。这不是说人能拦阻神要做的事,而是神以此显明祂的审判和警戒;也不是说教会人数的增加就等于复兴,圣灵的工作总会带来人对传道的热忱、对恩主的爱以及对圣洁的渴慕。Z城教会有过两次复兴的过程。一次是九十年代,人们因为各种需要进入教会,许多人蒙了神的恩典和医治,信靠并跟随耶稣,但是也有许多人的需要被满足后就离开了教会。这也是当年那一批显出复兴光景的教会共有的情形。然而,Z城教会的宝贵之处在于,格外看重真道、信徒的重生得救与成圣生活,因此根基较稳,在一次次异端的搅扰和世俗化的浪潮中没有跌倒退后。而近年的这次复兴,是源自神以祂的道来建造Z城教会:首先,借着神学教育规范、加深传道人对于所信、所传的道的认识,以此带来弟兄姊妹对福音真理清晰的认信;其次,在这样的认信中,弟兄姐妹扎实地读经、祷告,愿意悔改归正;再次,因为自觉地形成合乎圣道的牧养体系和治理制度,教会能够更加健康的发展,有力量继续向前开拓。Z城同工们越来越真实地感受到,所谓‘复兴的动力’并不是别的,而是“神的道兴旺起来”。
Z城教会转型更新的历程也有助于我们反思哪些问题对于教会的成长会造成拦阻与伤害,应当如何避免:
第一,是教会内部的权力之争。教会的领袖容易维护自己的权威高过圣经的权威,失去对自己只是神的仆人、神的器皿的意识;而教会的会众也容易高举自己喜欢的领袖而结党纷争。史芳对兴起年轻领袖的重要性的认识与迫切的祷告,以及国人、谨言避开试探的行动,都是很好的借鉴,他们心中看神的教会比自己的得失更重要。
第二,同工之间与堂点之间,都容易“各干各的”“各顾各的”,失去彼此相爱的关系与生命的联结。在教会改革的过程中常有的问题是,因自义或急躁而无法忍耐持异议者,不能体恤、担当他们的软弱;与人相处时,或过于维护关系,或完全不顾他人感受,都随自己的意思行事。Z城教会平稳过渡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老一代对年轻人的爱护、包容,与年轻一代对老一代的尊重、等候和陪伴。对圣徒之间、堂点之间联结的看重,比较容易使教会的异象上通下达,甚至达至其他教会。正如雅各书所说,那真正的智慧是“使人和平的,是用和平所栽种的义果”(雅3:18)。
第三,是对教会传统的继承与扬弃。教会建立一段时间后,就会形成自身的传统,而这传统有的是合乎主道的,有的是与真道有差异甚至违背的。人容易依靠传统,而不是常常以主道省察与归正;又或是一味否定传统,失去了教会的属灵传承。Z城教会受耶稣家庭影响,今日仍持守着晨更祷告的传统,也以开放家庭、弟兄之家、姊妹之家这些新的形式,继承了耶稣家庭对共同体生活的强调,教会摒弃了不设奉献箱、不讲十一奉献、不供养传道人等传统,但仍不断强调服事主的人要舍己、跟随主走十架道路。
正如Z城教会一位同工所说:“要从圣经的角度来查验、批判传统,分析这个传统产生的原因,以及它背后的神学根基,如果神学根基不合乎圣经,这个传统没有必要持续下去,如果这个传统有它的圣经根基,当然应当持守,但是不需要一模一样的复制,在不同的时代、形势、地区,可以思考如何以另一种模式来传承它。”
本文所呈现的Z城教会建造的过程,只是对其主要事件的粗略素描,并未涉及Z城教会曾有过的失败的教训、需改进的不足之处,以及以往和现在所承受的重重压力。Z城教会仍在争战、转型和成长之中,愿我们在阅读他们的故事时,被他们激励也为他们祷告,向神感恩也在神面前警醒!
本文整理自对Z城教会几位教牧同工的访谈,文中所有人物均为化名。——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