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为自己图谋大事！ ——提摩太·凯勒牧师带给我们的影响

 

 

编者按：2023年5月19日，提摩太·凯勒牧师离世归主。卡森博士发表文章，分享了一些回忆，向老友致敬——“一位伟人离开了我们。”大洋彼岸，许多牧师、神学家都接连发文纪念凯勒牧师。大洋此岸，许多弟兄姐妹、牧者，作为凯勒的读者、事工的受益者，纷纷在朋友圈、通信群中纪念凯勒牧师[1]；甚至在一些祷告会、座谈会上，许多传道人都自发地表达了对凯勒牧师的不舍，纪念他对自己和教会的帮助。本刊不经意间得到两个纪念和感谢凯勒牧师的录音文件，因而整理成文，分享给读者。因为这两个录音文件都属于不期而得，这使我们更加相信，在神的旨意中，在这片土地上，有许多美好的纪念、影响，还在继续悄然地发生。

 

上篇：福音神学更新了我的生命和牧会[2]

 

文/希伯

 

一、福音神学对我个人生命的影响

 

福音神学对我个人生命有着深远影响。我透过大量阅读提摩太·凯勒的书籍和讲章，使之内化在我的思想和生命当中。慢慢地，我发现福音神学更新了我的生命，让我明白其实我的罪比我想象的更多，我便越来越谦卑，认识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因此便越发体会神的恩典，也越来越把荣耀归给神。当我想到，比宇宙更大的神竟肯差祂爱子为我而死，神的爱超过了一切，这令我刚强，使我的生命状态不至于太过起伏，而是渐渐趋于平稳。当然，我并非一直很平稳，我也有很多软弱和对主的亏欠。不过，当我觉得自己有了点成绩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不过是个罪人，我最大的成就和喜乐是被耶稣所认识，或者说是认识了耶稣。这帮助我在恣意骄傲的时候，能够平稳下来谦卑地去服事。

 

我作为传道人，因着区会的事务或者一些外联事工，经常会和其他的传道人在一起，自然就会去比较。那时候，嫉妒就会成为我生命中的罪，需要我用福音神学去处理这种内在的罪。当别人的事工大有果效的时候，我不能够跟别人同乐，这正说明我并不是真的在意神的国度，而是在意自己的国度。所以，我需要思想基督的降卑，看见自己的软弱和糟糕，以使我谦卑下来。即使我可能发觉，这位事工大有果效的传道人的确有很多的问题，但是在福音里，我要看他比我强的地方。这样，我就不会去和人争锋，去贪图那虚浮的荣耀了。

 

当你因为他人的批评和否定，而感到沮丧时，福音能够帮助你。试设想，一个三岁小孩儿骂你“大笨蛋”，你内心根本不会在意，因为这不过是一个三岁孩子的评价。我们常常会忘记，上帝对我们的爱和肯定，祂看我们是祂眼中的瞳人，这才是最重要的。而他人的批评和否定对比上帝的认可，不过就是三岁孩子的评价。尽管如此，我们依旧喜欢去追求人的称赞和认可。当我们追求自己的名声时，我们不是在追求和神的关系，而是在追求和人的关系。换言之，我们轻视神的审断，反而看重人的审断。我们需要在福音里常常提醒自己，重视与神的关系，轻看人的认可。

 

其实，我们每天都会面对很多争战。在各样的争战中，福音思维能够帮助我们分辨，以免陷入这个世界的谎言里。我简单分享两个事例，描述一下具体的应用过程，供大家参考。

 

我曾给我太太写过一个开场白，在节选的两节经文之间，我加了一个省略号，我的意思是只读这两节经文就够了。结果，她把整段经文都读了下来。当时，我就很生气。事后，我跟她说：“我都写给你了，你怎么这么笨？你竟然还把整段读下来？”我跟她发了脾气。后来，我就想，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我觉得丢面子了。因为她是我希伯的太太，她表现得糟糕，就是我表现得糟糕。我其实是在贪图这种虚浮的荣耀。但是，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和她生气，发脾气。后来一想，唉！自己真的很糟糕！所以，我向她道歉：这其实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环境是神用来陶塑我们，使我们成圣的工场。

 

另一个例子。我门训同工，会花很多的精力，但他们不一定如我预期地那样成长。甚至一些事情，他们处理得欠妥，我还得为他们善后。这时候，我的内心会滋生出一些负面的情绪。但是，福音的大能会更新我。我会想起自己年轻时，还真的不如他们。他们的起点比我高，讲道比我那时好太多，当时的我好大喜功、懒惰、服事不殷勤……真不如他们。想到这些，我便会用成长的视角看他们，给他们更多机会去成长。可能他们依旧会不断地犯错，我也会不断地善后，但重复久了，我会发现这就是神交托给我的重要服事。我不需要告诉他们，我在背后为他们做了多少事，默默地做就是了，就像神对待我们一样，不断地在暗地里加给我们许多恩典。当他们做错事，我只需温和地提醒他们，而不需要苛责他们。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为他们做的，也不是为了要得着别人的称赞，说我带的门徒有多厉害。我是为神做的，那就在背后默默地做吧。

 

这些都是福音神学帮助我如何看待自己、对付自己的例子。但这不意味着，我们不去客观地面对并积极地解决问题。我们当然不能单向地对付自己，因为同工确实会有一些问题需要处理。我作为人际关系型的人，最不喜欢和人起冲突。但是，我会逼着自己去私下面质他们，直接指出他们的问题。这不是出自我的本性，这涉及到我要去对付自己，而福音会操练我更加勇敢地面对挑战、门训同工、带领教会。福音包含恩典和真理，两者是相互交织的。我如果不勇敢地去面质，事情就会越积累越糟糕，我也会越来越苦毒，因为我只会记得自己为他人做了多少善后工作，但他如今却这样“回报”我。如果只有恩典没有真理，我会为了让对方认可自己而不敢面质，这其实根本不是爱他，而是爱自己，希望自己被人认可。当我不断地思考恩典和真理的一致性时，我就能比较稳定地处理这些事情，以至于不会产生过多不良情绪和后果。

 

所以说，福音神学带给我个人生命很大的帮助，让我以一种自省的思考方式，去面对试探、沮丧、骄傲、嫉妒，也帮助我在福音里处理人际关系。在方方面面的属灵争战中，我都会试着在福音里面去思考，我应该怎样做。重复得多了，就内化在我的生命和牧会中了。

 

二、福音神学对牧会的影响

 

曾经有人问我，福音神学内化在我们生命中的秘诀是什么。其实很难一下子说清楚，也很难讲有什么秘诀。对我个人而言，我认为福音神学很好，它影响一切。福音在我们生命当中，不仅使我们得救，还能令我们成圣。既然福音神学这么好，我也会向教会的弟兄姐妹们传讲，让他们也得造就。提摩太·凯勒的《福音基督教的30课》，我讲了至少五、六遍了。开始我只是想培训同工，后来发现同工都很忙，甚至有的同工因为旧有的律法主义而听不进去。所以，我开始向所有人宣讲，结果发现很多初信徒成长得最快，后来有些还成了重要的同工，不信的人也慢慢孵化出了新的生命。这是福音啊！那么，自然任何人都能听。因此，我不断开课，坚持做这件事。

 

在不断开课的过程中，得着最多的，其实还是我自己。福音神学是活泼的，会一直提醒、纠正我的生命。而且每次讲的时候，总会有新的处境和新的应用。但我发现很多传道人应用福音神学的时候，基本上讲一遍就不讲了，他们觉得再讲就是老生常谈了。其实，我们可以重复地讲，再做一些扩展性的应用，福音神学的思维方式就会比较深地渗入到你的生命当中。而牧者自己生命的更新、思维方式的更新，对于牧会是有极大助益的。牧者的生命最终会反映到教会中。

 

首先，福音能使我们的服事相对平稳，这对牧会有极大帮助。当我遇到逼迫和挑战的时候，我的反应，我的一言一行都会呈现在众人面前。我刚强的时候，自然归荣耀与神，显出福音的荣耀；我软弱的时候，藉着悔改，也能彰显福音，因为悔改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牧养机会。我们袒露自己的软弱和糟糕，常常会是一个更深远的牧养。而且，我发现我刻意针对会众的讲道，并不一定能牧养到他们，反倒我在不经意间的所言所行，却牧养到了他们。所以，我们的生命要先被福音更新，那么我们的生命才能在不经意中影响到弟兄姐妹。

 

其次，在牧养弟兄姐妹的时候，一定要持守一个原则——敢于讲真话，因为只有真话才能造就人。我们不能为了维护关系，而陷入惧怕人的境地，我们更应该惧怕神。作为牧者，我们应当害怕自己无法向神交账，害怕没有做到真正的爱人。我们总说，福音会拓展我们的宽度。什么宽度呢？宽度之一，表现在敢于面质他人。当你看重真理，看重与神的关系时，你会盼望神的正义和荣耀得到彰显，那么你就要去面对一些挑战，冒着关系破裂的风险，去责备一些有罪的弟兄姐妹。这就是福音带给我们的宽度，即恩典和真理的宽度。我观察我的那些长辈们，他们敢于指出人的问题，同时他们又给人很多恩典。这种宽度是全方位的，并非是责备多了，爱就少了，真理和爱都没有减少。我们应该在律法和慈爱中发展出宽阔的牧养能力。

 

最后，凯勒的福音神学、事工，影响了我征召、训练传道人的服事。我把曾经深深影响我的真理总结为三句话，作为对新一代领袖的指引和劝勉：

 

第一，福音影响一切，首先应该影响的是你自己的生命，你的生命应该尽量追上你的道。

 

第二，请记住，你将来是要与基督一同作王的，不要被只有今世的谎言欺骗，这谎言就是眼目的情欲、肉体的情欲和今生的骄傲。

 

第三，你需要教会，多过于教会需要你；教会需要你的谦卑、喜乐、爱心、坦诚和勇敢，多过于需要你的知识、口才、职位、人脉关系、恩赐和能力。

 

三、关于教会转型的反思

 

有许多传统家庭教会希望转型为改革宗教会。在转型过程中，不免会遇到很多困难和挑战。那么我们应当注意什么呢？

 

首先，我们先要搞清楚传统教会的强处和弱点，也要清楚改革宗的强处和弱点，尤其要留意到改革宗的弱点。传统教会的强处挺多的，而其律法主义方面的问题也确实存在，所以我们要正确地处理这些问题。当然，我们也要看到自己（改革宗）的问题。我们会不自觉地美化我们所学的一切，却不愿忍耐长辈们为传统做法所做的解释，这就容易使我们和传统教会的长辈们产生冲突。

 

我以前也有这样的毛病，这实际上是骄傲和自负的表现。尽管我是人际关系型的，说话很婉转，但其实长辈们依旧能够嗅出我话中的意思。骄傲不管怎么隐藏，它就像狐臭一样，自己不知道，别人却很清楚。所以，我们需要用福音去面对自己的骄傲和不可一世，因着自己的骄傲，我们对传统教会的批判，在某些方面应该说是言过其实了。理查德·伯瑞特[3]曾详细地论述过改革宗的强处和弱点。我们其实可以和长辈们在合适的时候分享，让他们也有这种基本的了解。

 

其次，当我们进行教会转型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处境化的问题。比如，改革宗人士会强调“五个唯独”——唯独圣经；唯独信心；唯独恩典；唯独基督；唯独上帝的荣耀。而这“五个唯独”实际上是处境性的，因为当时罗马天主教强调——圣经与使徒统绪；信心与行为；恩典与善工；基督、马利亚和众圣徒的代求的结合。为了抗辩当时的罗马天主教，更正教就强调了这“五个唯独”。而我们今天的处境改变了，不在处境下，单看“五个唯独”，理解便不够清晰。简河培牧师在韩国牧会二十多年，他认为如果《威斯敏斯特信条》写于韩国，祭祖和儒家思想应该也会被写进去，因为这些文化思想深刻影响着他们。那么，我们今天如何在我们的处境下进行教会转型？现在中国有些改革宗教会把某个时代的改革宗体制和其所有的应用全盘照搬，这是有危险的。其实我们需要有更深的神学，在处境化中去思考这些问题，而非简单照搬。

 

另外，我们不妨从神的超越性和临在性，来探讨传统家庭教会和改革宗的强处和弱点。尤其要学会欣赏传统教会的长处。传统家庭教会更多地讲神的临在性，而改革宗更多地讲神的超越性。家庭教会传讲忠心、良善、背十字架等这些神的临在性属性，而改革宗会从神的本体论、三一神论往下讲。改革宗是从超越性讲到临在性，而家庭教会是从临在性去体会超越性。实际上，传统家庭教会也会给改革宗带来很多帮助，让我们去反思改革宗教会的讲道，为何有时候无法感动人？因为改革宗总是讲超越性的东西，开始大家可能觉得还不错，但长期如此，信徒的内心无法被触及，也无法产生行动力。

 

我们需要在互相了解的过程中，试着去欣赏对方。不然，你只抱持着自己的神学观点，你一定会觉得自己的体系最完美，而非只是十二支派其中之一。那你自然看谁都不顺眼，逮谁就跟谁吵。一旦我们平衡地看待自己的时候，我们就会更谦卑，更容易实现合一，在合一的情况下慢慢地改革，而非一下子全盘革除。这需要我们特别留意。

 

四、如何回应对于凯勒牧师的质疑

 

当听到弟兄姐妹质疑提摩太·凯勒的时候，我会直接询问对方：你质疑的是凯勒牧师的哪方面？如果有人质疑凯勒，是因为某某大牌牧师质疑凯勒，我会鼓励他亲自阅读凯勒的作品。有些人可能并没有大量阅读过凯勒的作品，而只是片面地看待凯勒。当他真的阅读了凯勒的作品后，他若还有质疑的地方，那么针对具体的质疑点，我会透过我自己对凯勒的理解作出一些解释。如果对方质疑得有道理，我会在交谈中，先肯定对方，也指出对方可能存在偏见的一面，进而作出客观的解释。当然，我们也要承认，有时候对凯勒的某些质疑可能是对的。

 

比如，有人质疑凯勒，认为他为了逃避与今天文化的冲突，而过多强调偶像崇拜的错误，因此减弱了罪的严肃性，轻忽了神的审判。在我阅读凯勒的作品的时候，我发现凯勒的思路是清晰的。凯勒的处境是后现代文化的纽约，如果你简单地提及罪，因着每个人对罪都有不同的定义，那么就会产生许多不同的看法。所以，他需要非常具体地讲罪，而不是满足于笼统地提及罪。因为笼统地谈罪，容易让人先入为主地代入自己对罪的理解，双方就好比“鸡同鸭讲”了。另外，先讲偶像让人迷恋、上瘾、无法自拔……这些现代人容易理解的概念，然后你再指出拜偶像是犯罪，而这个罪行是神所不喜悦的，是得罪神的，现代听众就更容易明白并接受。因此，凯勒不是不讲罪的冒犯对象及严重后果，而是涉及到讲论的先后次序——你是先激发人的怒气呢，还是先让人听进去呢？这就是智慧了。

 

凯勒牧师最近荣归天家。他传讲福音，他自己的生命也展现福音，他的生命在真实有效地支持着他的服事。这种平稳的生命很令人羡慕。

 

 

下篇：不要为自己图谋大事[4]

文/圣山

 

以勒：凯勒牧师去世确实比较突然，让人很难过。但是，这也是上帝的心意和安排。在神的护理下，凯勒牧师最后一次参与的大会，是2020年初在雅加达举办的“福音与文化”大会。不久后，凯勒牧师被查出患胰腺癌，之后便忙于诊治；而这三年，全球抗疫，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都没有举办世界范围内的大型基督教特会；所以，凯勒最后参加的特会，是和中国教会的弟兄姐妹们在一起。甚至可以说，他最后一次面向会众的讲道，面向的是中国教会的弟兄姐妹。

 

我依稀记得，在2014年的“恩典城市”特会上，凯勒牧师是主要讲员，他在那次会议上一共讲了五场，并且照我们的要求每场讲1小时零5分钟。事后，他的秘书对我说，凯勒从来不站在台上讲这么久。但是，他就是那么谦卑地按照你希望的去做，这个非常小的细节显出他的谦卑。观察他的言行，你真的能够明白什么是谦卑，也希望我们能够更多地有这种生命吧！非常感谢神藉服事给我很多机会，让我与凯勒及其他同样敬虔的牧者同工，光是看见他们美好的品格，看见他们谦卑的服事，就是一种灵命的塑造。

 

凯勒去世后，我和太太一起看了凯勒夫妇的一个采访，才更多地了解他。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因为离开才开始更多地了解。通过采访我才知道，在30多年前，被派到纽约植堂的其实并不是凯勒，而是另外两个人。不过，那两人没有去。若单看资历的话，那两个人比凯勒更合适，他们都是常春藤毕业的精英人士。但他们没去，最后，凯勒夫妇就去了。当时，好多人都反对。有人不看好凯勒，因他并没有名校背景，而那可是纽约；有人说，他太好说话了，人家说什么他都答应，他非得把自己累死。据说，他到纽约的第一年，每个礼拜都和二三十人交谈，向他们请教，了解纽约的文化，探索如何在纽约植堂、牧会。然后，神把他放在了聚光灯下。如果人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冲着变成提摩太·凯勒而去大城市植堂，那可真不一定能够成为提摩太·凯勒。然而，凯勒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的人，他只是看到了需要，便踏踏实实地服事。

 

所以，他们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太太还开玩笑地说，我当时跟凯勒去纽约的时候，他还不是现在这个凯勒。然后，凯勒就笑着问，你嫁的是哪个凯勒呀？他们的互动很有意思。他们也坦诚地聊到婚姻，凯勒太太说，如果你的婚姻特别幸福的话，你可能要悔改，说不定是因为你们有偶像造成的。她说，她很难想象，夫妻两个人从来不吵架，一点事儿都没有。我和太太听了都很得安慰。他们夫妻很真实。他们的谦卑和真实，让我感到非常非常的美，让我很得造就。

 

孙辉：我也看了凯勒牧师夫妻二人接受采访的视频，这个视频令我大受感动。关于他们的服事和家庭，他们一起接受采访。他们夫妻相互尊重，彼此会开很多玩笑。我还记得，当主持人问到某个问题的时候，太太说：“这是先生的专业，请丈夫先回答。”凯勒立即说：“非专业的先回答，专业的还可以再补充。”整个对话特别有意思，他们会很开心地大笑。两个人全程握着彼此的手，相互拍着肩膀，一起边开玩笑，边和主持人互动，他们展现出来的真实和睦的关系，令人羡慕。

 

而凯勒牧师的《婚姻的意义》，我们多年来一直都在用，是每一对夫妻结婚之前的必读书籍，我们教会很多夫妻都从中受益。这不禁让我想到凯勒对我们教会的影响。我个人最早接触凯勒牧师，是在10年前，那时我在西南读书时参加“福音DNA”的课程。后来随着“孵化器”的课程，有了更多接触，慢慢地越来越了解。在牧会中，我就一直推动这些课程，带着同工一起学习，更多的同工对凯勒有了认识。我们每周都会向弟兄姐妹推荐书籍，凯勒的书我们都会推荐，鼓励大家去读。凯勒牧师受邀作讲员的大会，若有机会，我们也会参加，他分享的信息很触动人。有一次，我带一位弟兄参加凯勒牧师作讲员的大会，正是在那次大会上，这位弟兄愿意奉献自己服事主。他回来后就在同工会中表示，愿意为全职服事做预备，此后就一直委身于服事，为全职作预备。这位弟兄确实被大会中凯勒的信息击中了，从而兴起服事神。

 

听闻凯勒牧师离世见主的消息，我和很多人打电话，我们都会谈起凯勒牧师，感到很不舍。我们也会彼此分享凯勒牧师在一些大会上的证道和他的书籍，怎样对我们的生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贤沛：凯勒过世之后，我们教会的一些弟兄姐妹特意来关心我，因为在过去三年，我提到凯勒这个名字比任何其他的名字都多，他对我影响蛮大的。所以，弟兄姐妹第一反应就是：凯勒走了，贤沛会不会很难过？然后，他们就来安慰我。其实，我是感情上很内敛的人，在我父亲过世的时候，我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起伏。所以，听闻凯勒牧师过世的时候，我似乎也没觉得很悲伤，但那天晚上，我却失眠了，想了很多。

 

是凯勒牧师，使我重新相信福音的力量和能力。2020年，我又重读了一遍《诸神的面具》，然后开始上“孵化器”课程。同时期，以勒老师带我们读《21世纪教会成长学》。那段时间我翻来复去所读所想的，就是福音、福音、福音，“福音不是所有的事，福音不是简单的事，福音关乎所有的事”。在那整个过程中，我非常明显地感受到，我的生命从低谷当中被带出来了，那种翻转非常明显。所以，我就请一位老弟兄写了一幅字画——“福音本是神的大能”——挂在客厅。凯勒牧师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他让我看到和相信福音的大能！

 

这是很有安慰、很有力量的。同样在2020年，我也读另外一位当时很著名的护教学者拉维·撒迦利亚的书，那时拉维的丑闻还没曝出来，全世界对他都是赞誉。我同时读他们的书，但是相对来讲，在拉维的书中我能看到道理，但是我的心真的是不为所动。我还把这种感受写在当时一门课程的作业当中。为什么两者有差别？今天回头想，我会说，二者的差别是非常细微的，或者说是在润物细无声的、很深的生命层面，凯勒认识福音，也很真实、很细腻地活在福音里面。所以，他写出来的内容即使没有谈到自己，但是从他的思辨、谈论、劝勉、分解中，你看得到这真实的生命呈现，所以打动人。他没有讲说自己的经历，不赚取眼泪，但却打动人心。福音在一个人的生命中真实地活出来，是非常有力量的，也给人安慰。因为以前看到好多人，像拉维，他们讲圣经，他们讲福音，他们护教，他们的事工都做得那么好，但他们跌倒了；我们就感到人生很绝望，好像不论信多少年，信得再好，我们对罪都没有办法。但现在我相信，福音是有能力的，可以保守我们一生。

 

所以，后来再有弟兄姐妹因凯勒过世，安慰我的时候，我会告诉他们，我为凯勒的一生充满感恩，如果我的一生也能够像他一样呈现福音，那简直是完美，除此我没有别的期待。

 

怜悯：提起凯勒牧师，我瞬间想到的是他的福音神学。“孵化器”的课程对我的影响非常大。在那之前，我以为自己是明白福音的，而且是活在福音里的。上了“孵化器”的课程，我才意识到自己模糊了福音的内容和福音的影响，模糊了根茎与果实。我当时回顾和反思自己过往的讲道，发现我常常越过福音本身，更多地去宣讲福音的果实。从那以后，我开始在讲道、牧养中更扎根福音的内容。

 

福音神学帮助我重新认识城市是禾场。作为农村人，我特别讨厌城市。我来到所居住的这座城市，是迫于服事的呼召。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年少时向神许过愿，当我看到这座城市服事的需要时，我清楚这其中有神对我的呼召，我逃了好几年，还是来到了这里。但是，我心中特别苦，常常向神祷告：“神啊，我就想回到农村。”我也常常跟妻子说：“我比较向往在福音未得之地，在偏僻的荒山、少数民族的寨子里去服事。”可是，我偏偏得在一线城市里服事。凯勒牧师的城市植堂的概念，帮助我认识到，我需要为着“我身在这座城市，却讨厌这座城市”而深深地悔改。虽然，我目前还没有真正地从心里爱上城市，但我现在已经开始从福音的视角来看这一座城，这给我的激励特别大！

 

凯勒牧师也让我意识到，我需要摒弃“大儿子的心态”。我们整个团队在学习了改革宗的系统神学后，就快速地拿起“改革宗牌”菜刀去砍人。在我们看来，别人都是严重的不归正者（还好我们当时没有判他们为“异端”），我们就跟他们断绝了关系——他们既然不愿意归正，我们就懒得跟他们耗在一起。这是我们的“大儿子心态”。

 

在2014年的特会上，通过凯勒牧师的讲道，我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大儿子。我们整个同工会都在大会上感到扎心。我们集体悔改，决定向那些被我们看为是小儿子的教会，主动地逐一去认罪，请求他们的原谅和接纳。我们从大会回来之后，就跟原先被我们伤害过的这些教会打电话，向他们道歉：“我们太骄傲、自大了，伤害了你们。对不起！”他们后来告诉我们，他们接到电话刚开始的反应是，这帮人带着什么动机，想干点什么？因为在他们看来，我们太不正常，前后反差太大了。后来，这些教会渐渐开始信任我们、接纳我们，甚至于，他们报名参加我们组织的“孵化器”课程。我们始终保持着特别友好的关系。我们还会偶尔谈到过去，他们说：“原先想到改革宗，就想到你们骄傲论断的面目。那个时候，你们的态度砸了改革宗的招牌。现在才知道，改革宗不是那样的。”

 

叶迦勒：我也是在2014年的大会上，现场见到了凯勒牧师，那次大会也对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更早时，大概是在2011年，我陪太太学习“福音DNA”时，通过阅读而接触到凯勒牧师。直到在大会中看到他，凯勒牧师给我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柔和、谦卑和真实。我看到一位那么有名望的牧者，他在讲台上能够敞开自己，真实地表达自己的软弱。他在台下的时候，也不会给人疏离和端着的感觉。当时，我刚从一个福音派中其他神学背景的神学院毕业，那一次的接触对我的方向都产生了影响，以至于我开始更多地接触改革宗的书籍。

 

我阅读凯勒牧师的书籍，听他的讲道，整理他一些系列讲道的文字档，以他为我的榜样。向他学习时，可以感受到他对于处境、文化很深入地把握，他用与人心灵对话的方式，来教导和传递神学，这是我需要学习和操练的功课。如今，一个活生生的榜样突然就成为云彩了，其实我的内心还不太想去面对这个事实，但这些云彩继续围绕着我们，见证着福音。

 

杨林：2010年，我第一次读到的凯勒牧师的书，是那本《一掷千金的上帝》，从中感受到读信条、教义时，不容易感受得到的那种扎心。信条很凝练，我们在服事时，按着教义清晰地教导，讲得都对，但感受不到对心灵的冲击。但阅读凯勒的作品不一样，仿佛你站在他面前，心里的“小九九”都被赤裸裸地敞开。从他的书中，我明白了，讲道服事是对人的心灵说话。这是我对凯勒牧师的第一个印象。

 

我对凯勒牧师的第二个印象，是他的胸怀。网络上会有一些质疑凯勒牧师的声音，而我留意到凯勒面对这些质疑和批评的时候，很少作出回应。他面对批判时的胸怀，令我折服。透过凯勒牧师的所言所行，让我看到了他国度的胸怀。他提醒我们，要爱主所爱的灵魂，爱所在的这个城市。这对我个人生命有很大帮助，以前我处处看到的都是敌人，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刚才贤沛弟兄分享的“单纯地相信福音的力量”，对我来说是非常好的总结和提醒。无论是教导牧养，还是国度事工，都要“单纯地相信福音的力量”。

 

吕超：我第一次接触到凯勒的作品，是读“福音DNA”和“孵化器”课程的学习材料。我读凯勒所写的内容时，对这位改革宗的学者有了一个新的看法。他能看到不同宗派的优点和缺点，分析得犀利、到位，同时他又非常谦卑，尊敬不同宗派的弟兄姐妹。这对我的帮助很大，我过去并没有这样的视角，凯勒的讲论总给我一个更完整、令人信服、欣慰的答案。凯勒帮助我对不同的宗派都有了更深的理解，并且对城市植堂运动，对国度的眼光和胸怀，都有了更多的拥抱。这是我阅读凯勒作品时最大的感受。他确实是一位很平衡的、很不同寻常的学者型牧师。

 

马可：如果有人问我凯勒牧师像谁？我会说像路易斯和戴德生。他讲道和写作时，说理、论证的方式特别像路易斯；而他向着城市的福音热情，在我看来，特别像原本在英国生活却爱中国内地亿万失丧灵魂的戴德生。戴德生讲中文，穿中国人的马褂，凯勒如同戴德生一般，穿戴“城市文化的眼镜”。

 

我个人对有名气的人建立起信任，往往需要一个缓慢的过程。凯勒的讲道、书籍，工整精巧，令人惊叹。每每这时，我反而会退得远一点。我慢慢建立起来对凯勒牧师的信任，是因为我渐渐发现，凯勒牧师成为了我的“氛围”，无论是一些大会中的讲员，还是我身边的朋友，凯勒对大家都有非常正面的影响。许多朋友向我推荐《一掷千金的上帝》、《婚姻的意义》、《工作的意义》等书，他们分享“孵化器”课程对他们的影响时，都特别有活力、有深度。在一些会议中，有时听到各地牧者的分享，他们都特别自然地提到福音神学，有许多人提到“浪子的比喻”，对自己认识福音有很大帮助——福音不是从“反律主义”转变为“律法主义”，福音是第三条路。许多人提到福音神学对教会建制具有纠偏作用，若没有福音神学，教会建制就又成了“律法主义”，成为“大儿子”教会。这些牧者分享时，特别敢于敞开自己生命中的失败、骄傲。我还看到，“城市植堂”不仅仅产生新植堂教会，还实际影响了教会文化。大概十五年前，大陆教会界对于成功教会的认识，还是“巨型、有影响力的教会”，如今却转变了。大家对教会植堂、教会健康、教牧哲学都更加自觉，更有思考。这些帮助我对凯勒牧师越来越产生信任、敬意。

 

可惜的是，凯勒牧师已经回天家了，我错失了在地上可以见到他、观察他的机会。在我的印象里，他会用很有锐度、有区别力的信息和人对话，但他仍旧宽厚温润地待人，而不是以批评他人来凸显自己的价值；他对事工的推进、对结果的把控，不是以操控的方式，而是自持、交托，尽自己的责任，做份内之事，以美德去感染人；面对批评，他微笑回应，坚定前行，是一位温润自持的前行者。

 

阿峰：在我们这个时代，凯勒牧师是对我们影响很大的一位牧者。凯勒牧师对于福音的解读是非常独特的，他关于“大儿子和小儿子”的讲道，我认为具有里程碑的意义。我们在解读福音的时候，首先解读得不够清楚，其次应用得不好。而凯勒牧师透过对福音清晰解读，并延伸应用到婚姻、工作、城市等相关议题，他做得非常好，这些影响不会随着他的去世而减弱。

 

在我的感受当中，凯勒牧师的讲道和书籍焦点突出，容易被人理解、接受。我觉得他的写作风格很像路易斯。我信主不久，看过一些路易斯的书，我特别喜欢、特别认同。后来我却被人鄙视，说以改革宗神学来看，路易斯简直是一塌糊涂，他的神学有明显缺点。我当时其实不太理解，但是我感觉如果拿加尔文来压路易斯的话，我也无话可说。后来我看到凯勒牧师视路易斯为对他影响最大的人之一，对我很有安慰。今天来讲，我能够看出路易斯神学上的问题，但是，我仍然非常欣赏他的解读方式。因为，这样的能力和表达，都是特别稀缺的。在今天这个时代，凯勒牧师很好地传承了路易斯的这种表达方式。

 

但另一方面，我会认为我们也要更谨慎地来看我们对名牧的纪念。名牧会给我们带来某种焦虑感。凯勒写了这么多书，那我是不是也得写一本呢？他写了这么多好的讲章，我是不是也得把我的讲章整理一下，发出来呢？在牧者圈子里，我看得到这种焦虑。特别是对于那些还有“两把小刷子”的人（如果完全没刷子，也肯定不想这事）。我们会认为，我们今生可能不会有这么大的成就，因此，会觉得非常遗憾。甚至我们的家庭婚姻生活，也没有办法像他经营得那么美好，因此，我们会感觉到自怜。所以，我意识到，我们这一群传讲福音的人啊，常常没有活在福音里。我们总是把福音作为高举自己的一种手段，这是一个非常隐蔽且危险的试探，需要警惕。试想，我们这一群人中，有个人把福音讲得特别好，结果反倒给我们带来了压力和焦虑。这不是一件特别滑稽的事情吗？

 

因此，我认为我们对于凯勒牧师最好的纪念，就是让福音在我们的生命中真正掌权，在我们的一举一动中体现出来。我可能没有他那么有才华，但这是上帝的主权，我只需要在我的领受中去回应就好，不必非得分个高下。我今年也五十多岁了，所以我经常思考一个问题：我该怎么走完我这一生。其实我已经很清楚地看到，我很可能做不了一些很伟大的事情。但是，我其实不需要这么想，我在我所生活的处境当中，在上帝给我设定的环境当中，去回应上帝，其实这已经是一个最美的人生了。我们如果真的被福音所浸泡，就像那本《祷告人生》中所讲的，我们就会得着一双看见耶稣的眼睛。我们到处都可以看见，我们可以在我们当中最强的弟兄身上看见，也可以在我们当中最弱的弟兄身上看见。这可能是对凯勒牧师最好的纪念。

 

以勒：谢谢弟兄们分享凯勒牧师对大家生命的影响。凯勒曾跟我说：“感谢神，给我一个蛮好的安排。我这人呢，成名比较晚，到了五十多岁快六十岁才成名，不是年轻的时候，所以诱惑也就不再是诱惑了。”盼望凯勒牧师给纽约救赎主教会弟兄姐妹的最后一个忠告——“不要为自己图谋大事！”——也成为我们的心志。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很踏实。你会看见，这样一个你可能会高看的人，他是那么地平和、谦卑，给你很深的安全感，你就会变得更像他。希望我们在一起时，彼此间也有这种放松，成为福音里的生命共同体。

 

我们一起祷告：亲爱的父神，我们谢谢你！在我们的一生当中，你在不同的时间段、不同的生命历程中，透过不同的方法把一些人放在我们身边，也把我们放在另外一些人身边，让我们彼此学会珍惜和陪伴，让我们学会彼此鼓励向上看，把耶稣基督指给彼此看。我们谢谢你，赐给我们这样的礼物。凯勒牧师这一生就不断地将这位主指给我们看。我们从他得了许许多多的恩惠。也求你帮助我们，在这一生简单地、慷慨地、忘掉自我地、谦卑地活着，把你指给别人看。很多时候，我们看自己太多，求你帮助我们，不为自己图谋大事，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我们的主，你是掌管万有的，我们有你就足够了。奉主耶稣基督的名祷告。阿们！

 

[1] 例如，彭强牧师对凯勒牧师的纪念：“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从他的讲道和服事中学到了10个功课——1. 以福音为中心的思维，以福音的视角来看待一切；2. 真实地活在悔改—信靠的福音动态中；3. 在圣经的每一个篇章中看见基督；4. 更深地享受因福音而来的安全感和安息；5. 对城市有更加正面的看法，从福音的视野发展城市异象；6. 带着谦卑的认信与不信者进行真诚的对话；7. 广泛阅读对于传道人而言非常重要；8. 帮助我更深地体会爱德华滋、欧文等清教徒作家对当代基督徒的意义；9. 宗派内服事和国度性服事之间的平衡；10. 郑重于福音和真道的人也需要自嘲，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编者注

[2] 在近期的一次教牧座谈会上，作者被参会者提问“凯勒的福音神学对他的生命和牧会都有哪些影响？”本文整理自作者当时即兴回答而形成的录音。本文版权归GTC及作者所有。承蒙授权发布，特此致谢。——编者注

[3] 理查德·伯瑞特（Richard Pratt）博士, IIIM神学教育资源中心的创始人和主席，美国佛罗里达州奥兰多改革宗神学院的旧约系主任，同时任教于密西西州杰克逊和北卡州夏洛特校园。他是美洲长老会(PCA)按立的牧师，他教导和训练教会领袖的足迹遍及全球。——编者注

[4] 提摩太·凯勒牧师过世不久，某个共学互爱的小组团契在每周的分享代祷会上，与会者们自发地分享、纪念凯勒牧师对自己的影响。本文整理、编辑自这次分享会的录音。本文版权归GTC。承蒙授权发布，特此致谢。——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