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的人性

文/卢克·斯坦普斯（Luke Stamps） 译/郭春雨 校/榉木

 

定义

 

基督的人性，指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圣子在道成肉身中取了完全的人性及人性所有的局限（但丝毫没有放弃祂的神性），从而可以作为人类的代表、代赎者与榜样。

 

概述

 

在道成肉身中，圣子取了完全的人性（身体和灵魂）与祂自己的位格联合。祂并没有另取一个与原有的神性位格不同的人性位格，而是将神性位格性赋予了祂所取的人性。作为人，耶稣经历了人类所有普遍的、与罪无关的局限：祂有成长发育的过程，祂经历了饥饿、干渴、疲倦，以及人类的各种情感。祂的人性与祂的神性一样，都是祂救赎工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作为真正的人，即末后的亚当，祂通过我们共同的人性，作为我们的代表与代赎者，活出了对神的顺服：藉着祂的降生、受死与复活，祂为所有凭信心与祂联合的人赢得了救赎。作为人，祂也是我们的榜样，为人类树立了真正顺服的典范。

 

“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充充满满地有恩典有真理。我们也见过祂的荣光，正是父独生子的荣光。”（约1:14）位于基督教信仰核心的一个惊人宣告就是，永恒的圣子成为了人。我们可以转述早期教父常用的一个叠句：祂从未停止祂从前的身份，却具有了从前未曾有的身份。[2]或者，正如《尼西亚信经》所说：“为要拯救我们世人，从天降临，因着圣灵，并从童女马利亚成肉身，而为人。”

 

如果说这是基督教的核心真理，那么这也是令许多人反感的地方。从古代诺斯底派到当代穆斯林，许多人都认为，神以人类的软弱玷污自己，这与神至高无上的尊严不符。现代哲学对此也觉得不可思议，就是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只有一个人能够以某种方式成为永恒不变之神的最终启示。甚至在基督教历史上，也有许多人试图削弱或淡化基督真实人性的全部意义。但是对于救赎的福音来说，基督人性的真理与祂神性的真理同样重要。

 

旧约的预言

 

在旧约中，三位一体和道成肉身的教义并没有像在新约中那样被清晰地启示出来。旧约中对既是神也是人的那一位的启示是通过预表及“影子”，而不总是明确、直白的教导。正如长老会神学家华菲德（B. B. Warfield）所说，旧约就像“布置奢华而光线昏暗的房间”。[3]只有在新约福音的光照下，圣经读者才能回到旧约，看到实际上有些东西一直在那儿，可是在基督降临之前是被掩盖住的。

 

然而，从圣经开头的章节开始，堕落人类的救赎主就是一个人。创世记3:15中所谓的“原始福音”（第一次福音宣告）告诉我们，“女人的后裔”将最终打败人类的仇敌魔鬼。这个“后裔”的应许就像一条线，贯穿于圣经的启示。这个应许进一步聚焦到亚伯拉罕的后裔（参创12:7，13:15-16，15:3、5），最后终止于大卫的子孙（参撒下7:12，22:51）。新约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证明基督正是亚伯拉罕的那一个“后裔”，应许所指的就是祂（参加3:16）。人类的救赎主与拯救者，与全人类有着共同的来源，除了罪之外，祂在各方面都与我们一样（参来2:10-18）。

 

旧约王国分裂之后，以色列和犹大衰败期间，以文字记录启示的先知们开始预言神掌权的日子终将到来。预言中关于新圣殿、新约、（由以色列人与万民组成的）神的新子民以及新天新地的应许，远远超过了大卫与所罗门统治时期的王国的荣光。那么这些应许将如何实现呢？先知们从一个双重动向（twofold movement）中展望即将来到的国度。首先，耶和华将重返锡安，眷顾并牧养祂的百姓（参赛40:9-11）。其次，应许的实现也将通过耶和华所膏立的君王——耶西的根与枝子——来实现，祂将被赋予圣灵的能力，建立公义与公平，传福音给贫穷的人，为被掳的人带来自由（参赛11:1-10，61:1-11）。弥赛亚与耶和华如此紧密地结合，前者的行动就成为后者的行动。耶和华正是藉着祂的仆人，神百姓的人类君王，赦免罪恶，伸张正义。但以理书“有一位像人子”的异象也表明，即将到来的弥赛亚要与神，就是那“亘古常在者”同享权柄与荣耀（参但7:13-14）。

 

诗篇也证明了耶和华与祂的受膏之王的同一性。万民争闹的对象正是耶和华和祂的受膏者，万民必须在圣子面前寻求宽恕（参诗2）。王甚至被称为“神”，与祂的“神”并列，是用正直的国权统治人的（参诗45:6-7）。即将到来的王是主，祂与耶和华一同坐在宝座上，祂将在仇敌中掌权（参诗110:1-2）。因此，旧约给读者留下了这样的愿景：即将到来的国度是耶和华，和祂受膏的儿子——人类的君王，共同治理的。

 

新约的成全

 

从新约的角度看，这一预言性盼望的两个方面——耶和华自己的转回与弥赛亚的降临——都交织在这一个人身上。[4]新约以各种方式将耶稣描述为与以色列的神合而为一：祂拥有神的属性；祂所行的是神的作为；祂拥有神的名字；祂接受神当受的敬拜。但是，新约以同样的力度描述耶稣是真正的人：祂的人性局限并非幻觉；祂的神性也没有吞噬祂的人性。

 

鉴于新约圣经始终如一地赋予耶稣神性与人性，从未将祂分成两个位格，因此，在教会早期几个世纪发展起来、并在迦克墩会议（451年）上正式确立的基督“神人二性”的教义，应被视为圣经见证的必然结果。基督是二性一位格，其一是祂与圣父和圣灵同等永恒共享的神性，其二是祂道成肉身时所取的人性。这二性联合于祂的单一位格，不相混乱，不相交换，不能分开，不能离散。强调基督的神性丝毫不会削弱祂的人性，强调祂的人性也丝毫不会减损祂的神性。尽管二性联合于圣子的单一位格中，但每一性的特质都保持着自身的完全。

 

基督所取的人性是完全的：祂取了人之为人的一切——身体和灵魂，只是没有罪。耶稣的人性从新约圣经的以下论述中可见一斑：

 

祂有出生的过程。耶稣的受孕过程显然是个神迹。祂是在没有父亲遗传物质的情况下，在马利亚腹中受孕。但不可否认的是，神在童女马利亚腹中创造的耶稣无疑具有人性。祂与马利亚一样具有人性，因此，祂确实是亚伯拉罕和大卫真正的后裔，事实上也确实是第一个女人——“众生之母”夏娃——的后裔。虽然祂的受孕是个神迹，但祂的出生过程却是跟常人一样：马利亚“就生了头胎的儿子，用布包起来，放在马槽里，因为客店里没有地方”。（路2:7）

 

祂有成长发育的过程。在其人性中，耶稣经历了普通人的成长发育。我们读到，当耶稣一家回到拿撒勒后，“孩子渐渐长大，强健起来，充满智慧，又有神的恩在祂身上。”（路2:40）新约只记录了耶稣童年的一个故事：祂的父母把祂遗忘在耶路撒冷圣殿里的那段经历。在那件事之后，路加告诉我们，“耶稣的智慧和身量，并神和人喜爱祂的心，都一齐增长。”（路2:52）似乎有点令人匪夷所思，尽管新约圣经中有大量关于基督神性的证据，但是耶稣作为人，在智力、身体、灵性和人际关系方面都有成长的过程。

 

祂经历了有限性的制约。耶稣道成肉身时所取的人性没有任何罪污或败坏，但却具有普通人全部的有限性特征。耶稣生活在一个堕落的世界里，甘心承担我们堕落人性所共有的弱点。祂会饥饿（参太4:2）、干渴（参约4:7，19:28）、疲倦（参约4:6），经历了所有普遍的、与罪无关的人类情感（参太26:37；约2:15，11:35）。福音书中甚至有几处迹象表明，耶稣在其作为人的思想中并不具有全知性。当能力从祂发出，医治了那个血漏妇人时，祂问是谁摸祂（参可5:30）。祂还对门徒说，连人子也不知道祂再来的日子和时辰（参可13:32）。在释经史上，有些人试图淡化基督作为人其知识明显具有局限性的这一教导，认为耶稣说这些话只是为了门徒的益处，而不是因为祂确实不知道。但如果我们再次牢记《迦克墩信经》关于基督“神人二性”的教义[5]，这种解读就没有必要了。在其神性中，圣子是无所不知的，对过去、现在及未来的所有事实都了如指掌。但在祂的人性中，祂的知识有时会因神的旨意和目的而受到限制。

 

祂曾受试探。当我们想到耶稣所受的试探时，祂人性的另一个标志就显而易见了。新约明确指出，耶稣从未犯过罪（参来4:15，9:14；彼前1:19）。尽管神学家们争辩基督的无罪性，即祂是否有犯罪的可能，但似乎最符合新约完整启示的答案是，基督事实上不可能犯罪。因为基督的位格是神性的，而神性的位格必然是善的，不可能犯罪。所以似乎最好的说法是基督没有犯罪的可能。不过，这一说法并不影响圣经的另一教导，即基督作为人，受到了真实的试探（参太4:1-11），甚至在试探中“受苦”（参来2:18）。想要调和新约教导中这两个明显矛盾的方面，也许方法有好有差，但无论我们如何尝试，最好的办法似乎是同时承认这两个方面，而不是试图通过削弱其中任何一方面来缓解张力。

 

祂受苦、受死并被埋葬。福音书中关于基督受苦、死亡与埋葬的叙述也突出了祂的人性。在其神性的本质中，神不可能死亡，祂是永活的。但由于圣子取了人性，所以祂能够受苦并死亡，这是祂代赎工作的一部分。祂取了罪身的形状，为的是藉着死亡用自己的肉身把罪判决了（参罗8:3-4，新译本——译注）。虽然祂自己没有罪，却在律法上被算为罪人，就是要为罪付出代价（参林后5:21）。

 

祂在人性中复活。耶稣的复活也是一个人性的事件。祂复活的身体仍是与死时相同的身体，不过现在是活在荣耀、不朽中。这样，如保罗所说，基督成了末后的亚当，是真正开启了复活时代的人，是末日将要复活之全人类初熟的果子（参林前15:45）。

 

祂继续祂君王与祭司的工作。圣子道成肉身在人类历史上有个开端，但却没有结束。祂作为升高的神的儿子继续在父的右边掌权（参罗1:4；西3:1）。祂在天上的圣所继续作为祭司为我们代求（参来7:24-25）。

 

祂将在祂的人性中再来。耶稣升天时，天使向使徒们宣告，基督怎样被接升天，还会怎样再来（参徒1:11）。同样，耶稣进入云端时并没有像脱衣服一样脱去人性。祂仍然是人，是得了荣耀的人，并将在末日亲自以可见的形式再来（参西3:4）。

 

基督人性的意义

 

总之，旧约预言，堕落人类的救赎者将既是神又是人。新约明确教导，耶稣基督就是这位既是神又是人的救赎主。在祂顺服的整个过程中，祂的人性是显而易见的。祂的孕育、出生、成长、有限、受难、死亡、埋葬、复活、升天、持续的祭司工作以及最后的再来，都有力地证明了基督真正的人性。我们只需从这一丰富的圣经教导中简要地引出一些含义。

 

基督的人性意味着祂是堕落人类的代表。因为可怕的罪与死是藉着人类最初那对夫妇而来，所以弥补这可悲抉择的那一位本身必须是人，是女人的后裔。因此，耶稣是末后的亚当，是真正的人；堕落的人类可以藉着祂与神和好。耶稣由女人所生，且生在律法以下，是为了替那些在律法重压之下的人（参加4:4-5）活出顺服。虽然祂不需要悔改，但为了“尽诸般的义”（太3:15），祂代替性地受了悔改的洗。神学家将祂完全遵行律法的一生称为“主动顺服”。祂不仅为罪人死，也为罪人活，使自己的义成为罪人的义（参林后5:21）。公元二世纪的教父爱任纽（Irenaeus）将这一代表性的工作称为“同归于一”（recapitulation）：基督将全人类（all of humanity）置于一位新的元首，一个新的亚当之下，在祂里面，众人被算为义人。同样，正如加尔文所说，是基督顺服的“整个过程”给神的百姓带来了救赎。

 

基督的人性意味着祂是堕落人类的代赎者。基督献给神的不仅有主动顺服，也有被动顺服。换句话说，我们得救，也是因着基督受难，因祂替我们受苦、受死。祂作为代赎者而死：为了我们的益处，祂代替我们，代表我们。“祂被挂在木头上，亲身担当了我们的罪，使我们既然在罪上死，就得以在义上活。因祂受的鞭伤，你们便得了医治。”（彼前2:24）只有真正的人才能代替罪人死。正因为祂是真正的人，所以伟大的赎罪工作才成为可能。此外，祂在天上的圣所持续进行的祭司工作也是以复活高升之人的身份进行的。就像古时的祭司是“从人间挑选的”，“奉派替人办理属神的事”（来5:1），基督也代替我们，“凡事该与祂的弟兄相同，为要在神的事上成为慈悲忠信的大祭司。”（来2:17）

 

基督的人性意味着祂是蒙救赎之人的榜样。基督是无条件赐给我们的，为要叫我们得救，但祂也是我们的楷模。“你们蒙召原是为此，因基督也为你们受过苦，给你们留下榜样，叫你们跟随祂的脚踪行。”（彼前2:21）基督作为真正的人，是荣耀神、被圣灵充满的顺服之人无与伦比的典范。彼拉多在将耶稣钉十字架时说：“你们看这个人。”（约19:5）这句话具有讽刺意味，却是真的：在基督身上，特别是在祂的受难与死亡中，我们看到了真正的人性，在祂身上，我们找到了我们作为祂的跟随者的呼召、目标与使命。

 

 

进深阅读

 

Cyril of Alexandria, On the Unity of Christ, translated by John Anthony McGuckin. Crestwood, NY: St Vladimir’s Seminary Press, 1995.

 

Hardy, Edward R., ed. Christology of the Later Fathers. Louisville: Westminster John Knox, 1954.

 

Macleod, Donald. The Person of Christ. Downers Grove: InterVarsity, 1998.

 

Torrance, Thomas F. Incarnation: The Person and Life of Christ. Downers Grove: InterVarsity, 2008.

 

Wellum, Stephen J. God the Son Incarnate: The Doctrine of Christ. Wheaton: Crossway, 2016.

 

作者简介：

 

卢克·斯坦普斯（Luke Stamps），美国加州浸会大学的基督教研究助理教授，美南浸信会神学院的系统神学博士候选人，正在撰写关于改革宗传统中基督二性的论文。